第九章,兽医张文若(一)
张文若叔侄跟着李存信来到了西院牛舍,这个院子不算大,东西两侧都是被一道围墙围住,南边一隅则是简单的用木桩泥瓦搭了个窝棚,权当作牲口蓬来用,院子的中央则是一口天井,天井旁边还摆了个铡刀一堆新切的草料… 张文若刚进院子就见到了一堆人围着一头黄牛在指指点点,噪杂的声音中还能隐约听到一个女子断断续续的抽涕,张文若似是心有所感连忙循着哭声望去,却被一层层的人墙给挡住了视线,心中不由得有些失落,他已然断定现在被人墙围住的这头牛便是李存信口中所说的那头吃下钉子的黄牛。 这头牛体型很是壮硕,约莫有一米五六高的样子,通身的土黄色,不知何故,它脑门儿上的两根犄角都被从中间锯断… “爹、娘,俺铁锤叔领着拴住兄弟过来了…” 才刚进门,李存信便朝人群嚎了一嗓子,使得大家的注意力全都聚焦到了张文若叔侄身上。 “原来是铁锤兄弟过来了!”听到李存信的呼唤,一个面相敦厚的中年汉子便从人群中挤出来拱手失礼,“…这位便是张秀才留下的文若贤侄吧!….唉,却是不巧,让你们看笑话了!..存礼、存智,你铁锤叔领人到家了,怎么还不过来见礼…憨丫头,别在这哭哭啼啼的,多大的人了,也不嫌个害臊!…孩儿她娘还不快把这傻丫头领走,还嫌丢的脸不够啊!” 听到李父的一通咋呼,李家人顿时安静下来,一个中年美妇答应一声后,便领着一个抽抽搭搭的小姑娘从人群中往外走去。 张文若知道这二人便是李家母女,有心窥探一二。然而李家的其他亲眷却把自己围的严严实实,只那匆匆一瞥身后倩影,终不得窥清全貌。 真的是乌黑的长发,却没有扎成两根羊角辫… 又有两名与李存信长相无差几两的青年汉子也应声出列,纷纷朝着张铁锤作揖施礼。 “怠慢铁锤叔和文若兄弟了,小侄李存礼(李存智)这里有礼了!” “…不碍事,都是自家亲人,还见啥的礼,凭地花哨了!”张铁锤笑呵呵地拖住李存礼、李存智打起圆场,“义白兄长,今儿个俺张铁锤领着大侄子冒昧登门实在叨扰了,还请您看在咱们兄弟往日的情份上担待一二才好!” “嗨!啥叨扰不叨扰的,自家兄弟干啥老说两家闲话!…也就是今儿个家里生了点事故,惹得老汉心烦,若是平时听到你来,老汉恨不得早早地就在家中摆好席面候着你了!…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去东厢房喝会儿茶…存信,你也是个没眼力劲的,咋胡乱就把你铁锤叔引到这个牲口棚了…叫你去前村去请看牲口的刘一手过来,你咋还愣在这,平时就你小子最会偷jian耍滑,没想到现在这个要紧的关卡你还敢磨洋工!…存信,你赶紧去趟前村请刘一手过来,存信这小子办事拖拖拉拉的,老子不放心!…哼!待会老子在和你算账!” 李义白一脸冷峻地训斥了一番李存信,然后又一脸亲热的拖住张铁锤就要领着大伙离开此处。 “爹,俺可不是胡乱就把铁锤叔引过来的,是俺文若兄弟刚才和俺说他有法子能从咱家牛的肚子里去出那根钉子,俺才把他们领过来的…” 李存信年轻气盛,被父亲当着众人的面一通斥责,自觉落了脸面,气急之下竟把张文若夸下海口的事情说了出来。却不想李家人正为这事儿作难呢,李存信一个无心举动赶巧就把张文若送到了枪口上。 顿时,在场的众人把目光投向了这个面相稚嫩却难得清秀的半大孩子身上。“文若贤侄还会给牲口看病?….怎么老汉以前没有听到过这个传闻?” “…都是小孩子私下胡乱说的,义白兄弟可千万当不得真啊!…老哥哥,你刚才不是说要到东厢房陪俺喝茶么,正巧这大热的天,俺们走的一身汗也是在口渴的紧!”张铁锤一脸苦笑地拖住李义白,嘬着大牙花子打起圆场。 “铁锤兄弟,茶,咱们啥时候都能喝,但是文若贤侄会不会给牲口看病的事儿,今儿个老汉一定得问清楚!你是不知道啊,这头大黄牛可是俺家的命根(子)啊,俺们全家老小可都指望它过活呢!…再说了,这牛还是被大丫失手喂死的,按照咱们大明律说不得她就落了官司…你们的来意老汉是知道的,文若贤侄,你可不能眼看着老汉一家就此落难啊!…文若贤侄,你是真会兽医?是跟哪个老师傅学的?是前村的刘一手还是后寨的王师傅….可老汉也没听说过他们会这个本领啊!” 张铁锤那叫一个恨啊!来时他可是千叮嘱万嘱咐地告诫张文若,要本分、要实事求是、千万别没由边地胡吹瞎说…好么!这一转眼这小子全都忘了… “义白兄弟,你听俺说…” 张铁锤虽然心中不耐,但自己毕竟是做叔叔的,哪能不帮张文若收拾烂摊子,可正当他话说一半,却被张文若从中打断了,“禀告李伯父,小侄确实能从这牛腹中取出铁钉!” “….”张铁锤顿时懵了! “哦?!…贤侄真会给牲口看病?却不知你师从何人?是刘一手还是王师傅?”李义白满是惊喜地打量着这个不卑不亢面色淡然的少年。 “小侄既不是得师于刘一手,亦不是王师傅所授。小侄压根就不会给牲口看病!” “…”张铁锤嘬着牙花子这叫一个恨啊! “呵呵,既然贤侄不通医术,却为何自信能医治我家这头黄牛呢!”李义白与张铁锤不同,他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奇闻轶事,见张文若虽是稚子之龄却可当着一众大人的面侃侃而谈,心中已是为他烙上不凡二字。 “好教李伯父容禀,小侄虽然近年窝在张家村替父守陵,然而,多年前小侄却是在县城的官署蒙学读书。今日李伯父家的这头牛误食铁钉的轶事,小侄亦是在一篇杂文异志上读过的,所幸上面也给出了应对之策。是故,小侄才敢如此拿大与诸位承诺能从这牛腹中取出铁钉!却不知,李伯父可敢让小侄出手一试?” “呵呵,这有何不敢的!不过一头牛命罢了,贤侄只管大胆一试,即便是失手医死了,老汉便于衙门报备这牛是跌死的便好,左右不过是耗费些许银钱罢了,老汉还是能担得起的!”李义白一脸淡然,再也没有刚才那般的急迫,仿佛已经不把这头黄牛当作回事儿了。只因他在这一刻回想起了自己年轻做学徒时老掌柜和自己说过的那个“奇货可居”的典故,李义白觉得用一头将死不活的牲口来观望一个前途可期的人才,值得! “既然李伯父如此信任小侄,小侄自当效全力以其不负众望所托!…只是小侄手上干净,却少了些趁手的工具!” “不知贤侄还少了些什么家伙什,只要老汉力所能及的物件,一定叫人给你备齐!” “无它,白毡子(棉花,明朝的时候已经有棉花了!)…把白毡子喂给这头黄牛服下就好,只是小侄要的白毡子比较多!” “白毡子?!…现在可不是摘棉花的时节啊!”李义白略微沉吟了一阵,便在心中打定主意,“存信,去把你的棉被拿来!” “啊?!”李存信一脸疑惑地问道:“爹,这大热的天儿,让我拿铺盖干啥呀?” “你说干啥!…叫你拿你就拿,哪来的这么多废话!快去!”李义白一脸愠怒地叱责道。 “唉,爹你别生气,俺这就去把铺盖卷抱过来!”李存信被吓的一个拘促,赶紧脚下抹油逃也似的跑了。 “贤侄,你除了要白毡子外,可还需要其他的物件趁手?…只要你说出来,老汉一定给你准备妥当!” 看着李存信逃去的身影,李义白不禁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但是一看到满脸自信的张文若,心情不禁又好了许多。 见李义白又询问自己,张文若没有答话而是微微摇了摇头。
到底是被骂的怕了,李存信很快就抱了一卷棉被跑回来了。 “爹,这是俺冷天盖的铺盖卷…”李存信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就把怀里的铺盖递给李义白,“…爹,这大热天的你要俺把铺盖卷抱过来干啥么?” “哼,少问多做!”李义白冷冷地瞥了李存信一眼,直把这个小儿子吓得像只受惊的鹌鹑一般缩着脑袋,“没听见你文若兄弟说要白毡子么…没有脑子的憨货!…这六七月份的,可不是收割白毡子的时节,不叫你拿棉被过来,爹上哪去找白毡子喂牛!” “爹,你的意思是…” “咋这么多的废话!存信,把你的棉被用地上的铡刀铡开…” “爹,这咋能成!这可是俺冷天要盖的铺盖卷啊!你叫我把它铡了,俺以后还盖啥啊!” “就你事儿多!…没脑子的东西,现在是几月份?…六七月!这么热的天你留着棉被…吃啊!…你放心,等到了八九月份等地里的白毡子下季了,我让你娘再给你缝床新的,不比你这破烂玩意儿强?…放心,冷不找你!” “嘿嘿,还有这般好事儿!”李存信一听有新棉被不禁摸着后脑勺傻乐起来,“爹,那俺这就真把铺盖卷铡开了!你可千万说话算数啊!” “爹还能骗你!铡吧!..” “唉….” 李存信答应了一声,便抱着对新棉被的期待真的把怀里的棉被用铡刀铡开了。只不过世事无常,实在难以预料,亦或者说李存信还是太年轻了,当然了,若是他平时注意收拾下个人卫生,说不得到八九月份真的就有一床新棉被等着他了。 ……………. “爹,这牛咋不吃白毡子啊!” 李存信捧着一把从他棉被里取出的白毡子递到牛嘴边,几次想要强行给它灌下去,只是这头牛一改往日的温顺,瞪着一双冒血丝的牛眼,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摇晃着脑袋,说什么都不愿意降伏。 “贤侄,你看着…”原本对张文若抱有极大信心的李义白也不禁有些动摇。 “不应该啊!”见情况有些失控,张文若也有些急了,他记得在一档科普栏目中是见过牛吃棉花的,要知道牛吃草,而棉花虽说属由纤维组织构成,可也是属于可食性草本植物的果实啊!殊不知,有部叫做《江姐》的抗战电影里有不少伟大的老革命家都是靠着吞服棉絮来抵抗敌人的禁食的(棉花少量可食,就是口感不大好,请注意必须是百分之百纯棉,可不是咱们现在市面上买的那些冰丝面…)..连人都能吃,为什么牛这种天性食草的动物不愿意吃?难道说明朝的耕牛,就这么多的忌口?” 张文若本着一个植物学家、一个物理学家一个科学家以及一个侦探学家的猎奇心理从李存信的棉被中揪了一把棉絮想要看个仔细,只是还没把它们递到面前就险些被扑面而来一股恶臭熏晕过去。 “…”张文若强忍着要呕吐的恶心,当众说道:“李伯父,小侄找到这牛不愿吃白毡子的真正原因了!” “哦?” “太臭了!李兄这床棉的味道被是在太…太隔心人了!” “啊?!” 李义白有些不信地从张文若的手里接过那把棉絮,刚放到鼻旁一嗅,只那一下就险些要了他的老命。 “存信,你….你…你个糟心玩意儿!”李义白再也顾不得脸面,当众脱下鞋子,抄起来朝着李存信的头上就是一巴掌。 “…”李存信这种场面是经历惯的,一见来势不对,立马掉头就跑,“娘啊,俺爹要打俺啊!…都要出人命了,你也不出来管管!”匆忙间,他回想起致使自己受害的原因,不禁将攥在手心的一团棉絮递到鼻子前很是贪婪的嗅了一把,“没错啊,就是这个味!咋牛都不愿意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