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相见时难别亦难 中
“殿下还没用晚膳吗？”冷玄玥走到凤雏的营帐外，此时已经掌灯，大帐内却黑漆漆的。侍从躬身行礼，“回大将军的话，殿下自从看了您派人转呈的信函，一直都不叫人进去，晌午那顿饭也没吃。” “知道了。”冷玄玥掀开帐帘走进营帐。 凤雏冷冷的声音传来，“出去！本宫要一个人静静。” “殿下已经一个人静得够久了，臣命人备了晚膳，一会儿给您送过来，臣陪着您一起吃。”冷玄玥打着火折点亮了灯，诺大的帐篷因为这一捧微光终于有了些暖意。 凤雏缓缓抬起脸，质问道：“为什么你就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你总是要在我的伤口上撒盐？” “殿下说的是关于楚玉晶的事吗？”冷玄玥走向凤雏。凤雏形容憔悴，头发有些凌乱，苍白的脸颊上还带着抹花的泪痕。冷玄玥抄起案上的信笺，一脸无辜的样子，“殿下，这可是沈公子给他义兄的信，在殿下看之前臣连拆都没拆过，臣只是帮忙中间传递，臣不明白殿下为什么要因此迁怒于臣？” “玄玥，你可不要跟本宫说你不知道这信的内容……” “呵呵，臣又不是傻子，猜应该也能猜到一些吧。殿下，沈公子其实也是一番好意，他写信给您也无非是想叫您知道一些事实和真相。当然了，真相往往是最残酷的。您一心都系在贺兰宁婉身上，肯定没料到她在您离开之后这么快就把楚玉晶纳进了东宫。臣在想，她们夜夜欢好耳鬓厮磨之际，一定没有顾虑过您的感受……” 冷玄玥的嘴角荡漾着讥讽的笑意，凤雏心中一阵剧痛，他捂住了耳朵大叫，“别说了！别再说了！本宫不想听，不想听！” “殿下到了现在竟然还不敢面对现实……”冷玄玥很用力地一把掰开凤雏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殿下不必自欺欺人，楚玉晶要是和贺兰宁婉没有jian情，怎么会为她不顾性命潜入奉城呢？贺兰宁婉还将楚玉晶的弟弟陆玉诺也接去云京，这一切都说明什么？难道不是十分显而易见吗！自古，皇族女子都是喜新厌旧的，贺兰宁婉也不能免俗。只闻新人笑，哪管旧人哭。殿下，事到如今，您对贺兰宁婉已经不需要再有半分留恋了。在这世上，懂得珍惜您爱护您的人并不仅仅只有她一个，既然她辜负了您，您就应该斩断情丝，从新开展新的生活。” “开展新的生活？和谁？你吗？”凤雏先是沉默片刻，随即轻笑了一声，流露出不屑。 冷玄玥拉着凤雏的手，“如果殿下同意的话，臣甘愿终身陪伴您。臣发誓，臣一生只会有您一个男子，无论是臣的性命还是臣的心都会毫无保留的交托给您奉献给您。” “得了吧！你想要什么，冷家想要什么，本宫比你清楚！”冷玄玥看似双眸含情，信誓旦旦，然凤雏并不买她的帐，且奋力把手抽了回来。 凤雏站起身正色道：“玄玥，本宫早就和你讲过，本宫已经是有妻子的人。就算母皇不认同，可本宫心里，却依旧把贺兰宁婉当做妻子一般。好男不侍二女，本宫劝你打消取而代之的念头。楚玉晶的事本宫的确很伤心，但这并不表示你可以趁虚而入。沈公子说他暗中命人掳了楚玉晶，会在大军会师锦阳的时候把人交给我们，这件事本宫命令你去办妥。好了，你出去吧，本宫不想吃你预备的晚饭，更不想和你一起吃……” 凤雏说着亲自走到大帐门口掀开门帘，对冷玄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冷玄玥的表白已经连续几次遭到凤雏的拒绝。此时她铁青着脸，什么话也没多说，就大步出了营帐。 凤雏放下帐帘的一瞬间，脸色从方才的强悍变回惨淡。他回到书案后坐好，从怀里轻轻掏出宁婉托红绫转交的信。 一手拿着宁婉的亲笔，一手拿着沈傲然的密信，凤雏心乱如麻，不知该相信谁。 如果宁婉在信里说的都是真的，如果宁婉还在乎她们曾经的感情，如果宁婉的心一直都没有改变，那么宁婉一定肯为自己信守誓言…… 或许楚玉晶就是自己能够用来证明与宁婉情感是否尚在的最好试验品。 关于楚玉晶一直被韩发和朱奇秘密囚禁在战俘营的事，宁婉一无所知。她依旧派出大量人手找寻楚玉晶的下落，自然都不会得到任何蛛丝马迹。 战争的步伐在继续，太和二年四月初一，唐军抵达锦阳城下，开始围攻锦阳。隋弘率领部分护国军、郎志率野虎军主力奉命劝降收复其余八城。汉军因不得民心被拖慢了行程，四月初十才至锦阳城下。头一夜，沈傲卿、水月彤萱等将领已经按照宁婉的吩咐攻破了锦阳城。楚梦涵见大势已去，亲手勒死了宠爱的梅卿，然后服下毒药，一把火点燃了寝宫。楚嫣然趁乱逃跑，于锦阳东城门被唐军擒获。赵桓等后宫君卿、连同一部分楚姓宗族化装成老百姓仓皇外逃，结果在逃出锦阳后却还是露出马脚，最终落入冷玄月手中。 面对唐、汉强大的军事实力，太和二年四月十二，楚国余下城池纷纷投降，楚国彻底覆灭。楚姓皇族、宗室以及那些腐败门阀都沦为阶下之囚。宁婉下令将那些人中的女子关入刑部大牢，男子则押送到楚国专门惩治内宫之人的南狱去，以备将来充作奴役。 长街之上，昔日不可一世的君卿皇子、王君县主、豪门公子，一个个身穿囚衣带着镣铐，被官兵押送着向南狱进发。为了防止有人逃跑，囚犯们的腰上都系了绳子，一个接一个的连起来。 兵卒挥动枪杆和皮鞭在驱赶，锦阳的百姓起先躲在远处瞪大了眼睛瞧，后来不知谁喊了一句，“你们这些人也有今天哪！”随即，臭鸡蛋、烂菜叶等物从人群里投掷过来，砸在很多昔日为非作歹之人的身上，而那些人遮着脸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冷玄玥骑着马朝宁婉这边过来，她身后，汉军押解着赵桓等人。冷玄玥并没有下马，而是在马背上抱拳，“皇太女殿下，这些人是逃跑未遂的楚姓宗族余孽，本将奉我家皇太子殿下之命将他们一并押往南狱，统一关押。” “好，那就有劳冷将军。另外，请转告贵国皇太子殿下，大局虽已定，却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善后，本宫想找个时间同他聊聊。” “好说，本将一定把话带到，不过我家皇太子殿下军务繁忙日理万机，皇太女殿下不要太心急呀！”冷玄玥说完挥着手下令，“快！把人犯都押走！” “慢！”宁婉的余光不经意在那些人犯中扫了一眼，忽然看到了一个日思夜想的熟悉的身影。宁婉有些发愣，与此同时，沈傲卿也发现了楚玉晶，因为不想注意他实在很难。赵桓一批人都是被绳子捆绑着，惟有楚玉晶被关押在一辆囚车之内。他跪在囚车里，头和双手都被车顶的铁枷枷住，嘴上勒着布条，身上囚衣很残破，周身布满了殷红的伤痕。 宁婉只和楚玉晶对望了一眼，心中便立刻抽搐着疼起来。她指着楚玉晶问冷玄月，“冷将军，为什么那个人会在贵国手中？” “哦，皇太女殿下问的是他……”冷玄玥颇为得意的一笑，“那个人皇太女殿下您应该认识吧，他不就是楚国七皇子楚玉晶吗？听说他曾经几次三番去行刺您，一直也是贵国通缉的要犯呢！真是巧了，大军到了锦阳城外，他混在老百姓里面想蒙混出逃，可还是被皇太子殿下一眼识破。皇太子殿下说了，这个人阴险狡诈，心术不正，为了防止他逃跑，不能像对待一般犯人那样，必须严加看管，给他点厉害尝尝。” “如果本宫记得不错的话，按照咱们两国的约定，哪一方先攻入锦阳皇宫，楚姓宗族就归哪一方处置。冷将军，本宫很感谢你捉到了这些俘虏，现在就请你把所有的人交给本宫，当然，也包括那位楚国的七皇子……”宁婉肃言正色，冷玄玥似笑非笑并不回答。 一匹骏马缓缓走到楚玉晶的囚车旁，凤雏端坐于马上，一身皇太子的衣冠，双眸凌厉地看向宁婉，“本宫来替冷大将军回复皇太女殿下，其他人都可以按照约定交给皇太女殿下处置，唯独这个楚玉晶不行！” “凤儿！” “淑君殿下……” 凤雏的忽然现身不仅令宁婉诧异，沈傲卿等人也都愣住了。将近半年的时间不见，凤雏明显的消瘦了，然而那瘦弱的身段里一丝顽固的倔强却完全没有改变。 曾经多次幻想过两人分别许久会在何种情形下再次相遇。见到凤雏的一霎那，宁婉内心说不激动那是骗人的，但她又深知此情此景，众目睽睽之下，想将凤雏拥入怀抱是痴心妄想。 眼前的情形有几分诡异，同样是自己的男人，一个骑在马上贵气逼人，一个沦陷囚车桎梏加身。一个是自己心中念念不忘的挚爱，一个是为了自己敢于舍身取义的情人。 这两个人都对自己有情有义，可偏偏其中一个对另一个有切肤之恨。 宁婉定了定神驱马近前，目光荡漾出几缕柔情，“凤儿，好久不见，你过得还好吗？” 凤雏微微一笑，“好与不好都是凤翼宁自己的事，不劳皇太女殿下您惦记。” “凤儿，如果你方便的话，咱们借一步说话，本宫有些事想同你解释清楚。”半年来第一次与自己的爱人相隔这样近的距离，然而凤雏衣袍上那条九爪金龙却令宁婉一瞬间觉得特别刺眼。 凤雏打量了宁婉好一会儿，战争的风霜令心爱的女子变得更坚毅更俊挺。他在心里盘算了盘算，深深吸了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皇太女殿下，过去的事或许有误会，但您只需再做一件事，你我之间就一切都不用再解释了。” “你想要怎么样？” “很简单！”凤雏挑眉，一掌拍在囚车的木栅上，“把这个人交给汉国处置，我凤翼宁会一辈子承你的情，念你的好！” “凤儿……”凤雏望着自己的眼眸里是那样倔强和坚持。宁婉轻轻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按照两国的约定，这个人是该由唐国处置的。” “不！皇太女殿下这话说得不对！或许皇太女殿下您忘了，楚玉晶被楚梦涵除去宗籍贬为贱奴并且打上了奴印，他已经不再是楚国皇族的人，所以我们没有义务把他交出来！”冷玄玥从旁一阵讥笑，楚玉晶听到奴印二字备感羞耻，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 凤雏望着宁婉，“冷大将军所言极是，既然这个人并非楚姓宗族的人，皇太女殿下就无权向本宫要人！” “皇太子殿下，楚公子为了这次征战也算立下汗马功劳，后来不幸落入刘思骥那个jian贼手里，本宫一直在派人寻找他的下落。虽然本宫不知道他是怎么辗转落入你手的，但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请你看在他改过自新的份上高抬贵手……” “他先是勾引本宫的二姐乱我大汉朝纲，后来又伙同金世渊谋害先汉太女，难道这些仇本宫可以不闻不问吗？” “谋害先汉太女是金世渊一人所为，楚公子只是受害者，这件事本宫已经修书给汉皇澄清了，希望皇太子殿下不要误会！” “本宫没有误会！”凤雏瞪着宁婉，声音抬高了八度，“他是我大汉的仇人！是我凤翼宁的仇人！化成灰本宫也认得！他所犯的罪罄竹难书，本宫没有丝毫冤屈他的地方！本宫就是要拿他的头颅祭奠先汉太女和其余被他害死的人，如果皇太女殿下还记得当初对本宫许下的诺言，就不该在此同本宫纠缠！当然，本宫也听到了一些谣言。谣言说皇太女殿下贪图美色，将仇人纳入后宫加入宠幸，全然不顾及当初与淑君的结发情分，不知这件事可是真的？” “怎么可能是真的？皇太子殿下可不要道听途说！我家殿下对淑君殿下一往情深，绝不是皇太子殿下想的那样，请您千万不要误会！”趁宁婉还没有作声，沈傲卿已经抢先一步开口。 凤雏大笑，“既如此，皇太女殿下不会连一个罪大恶极的囚犯都舍不得吧？” “当然！话说得很清楚了，我家殿下也并没有阻拦皇太子殿下的意思。郭副将，请你随冷将军一起将犯人们都押解到南狱去吧。” “是！”郭副将领命，带着一队人马跟冷玄玥一道离开。宁婉本想再说什么，楚玉晶望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宁婉又把话咽回肚子里。 凤雏就这样在宁婉眼底渐行渐远。 沈傲卿凑近宁婉，“殿下，您先别太担心，臣会派人看着南狱。汉皇太子如此执拗也是情有可原，楚公子的事一定要从长计议，眼下可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