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卑微与共

    我没有说话，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的，他知道的东西真的很多。那我为什么在这里，他肯定也知道了，我问道：“那你认为，我在这里又是为什么呢？”

    “探查士兵士气，顺便看一看我到底是谁。”他笑了，声音显得有些缓慢。

    我也笑了：“我知道你是谁，又有什么用？”

    他的眼光依然是炯炯有神，他逼视着我，我不由的低下了头，他继续说道：“你见过我，我也见过你。你奇怪的只是，我为什么抛弃了家庭来到这里。”

    我点了点头，说道：“你猜对了。你应该好好的陪着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而不是卷入到战争中去。战争，永远只能给自己所喜欢的人永远的伤痛。”

    他抬起头看着星空，说道：“可是我还有选择么？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我的亲人。我们生死与共，他们也有妻子，也有孩子，也有老人要养活，可是他们也来了，因为我们是亲人，所以我提不出，要留在寨子里面。我们要保护自己的家人，就要去战斗。”

    我看着他，说道：“其实你并不想争斗，不是吗？”

    “我们只是普通的百姓。”他依然看着天空，说道：“我们不像贵族，总是有没有边际的贪欲，我们需要的，仅仅是安安静静的生活，不要被赋税压弯了腰，不要莫名其妙的就丢掉性命而已。可是这个世界根本就不是我们想的这样。上苍不会因为你已经失去了很多，就给你想要的东西。所以我们只能去抢夺，只能横下心，去战斗，去竞争。如果我们不想要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女人被奴役，那么我们，就要战斗。”

    我默默坐在他的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说的都是事实，我没有任何理由反对，我也不能反对。这个世界，就是掠夺的世界，就是强者的世界，弱者，很多时候，连苟延残喘的空间都没有。如果要是想活下去，那么就要学会与所有的挡住我们前进的东西战斗。而这些，都不是女人擅长的。

    我笑了笑，对他说道：“你们也不要玩的太晚，早些睡罢，明天说不定就要开战了。”

    他嗯了一声，我就离开了。回到帐子里面，我一夜未眠。对于将军来说，这些士兵，只是一些数字而已。他们没有时间去了解，这些士兵的情感，他们对于生活的渴望，对于朝廷来说，他们，太渺小了，他们的女人，就是农妇，他们的孩子，很多，连农民都不是，只能算的上农奴。是，他们的男人，没有所谓士大夫的高雅；是，他们的女人，没有所谓名媛淑女的优美；是，他们的孩子，不过是成长与泥淖自然之中的野孩子。他们，只不过是最底下的阶层，对于士大夫阶层来说，连怜悯的资格都没有。

    我从来没有这样深切的感受到这种同呼吸共命运的悲哀。我知道，对于他们的女人来说，十有七八，他们的男人回不到他们的身边；对于他们的孩子来说，也许连长大成人的机会都没有。对于他们的老人来说，他们很多时候，都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他们也有爱，也有恨。只是他们已经学会了默默的忍耐。勤劳，多子的人们，一辈子最大的幸福，也不过就是孩子能承欢膝下，能有一个丰收的好年景。

    我叹了口气，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畸形的世界。那些下层阶级互相之间敌对着，撕咬着，分食着那本来就很少的东西，也许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真正的贫穷原因是什么，人类的竞争，本来就具有延续性。

    蜡烛突然熄灭了，我意识到自己突然已经用完了一根蜡烛，不知不觉已经夜深。我突然觉得心里面一阵憋闷。看着小圆已经睡着了，便走到了帐篷外面。城外面到底是要冷一些，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看着那一弯冷冷清清的月亮，泪水仿佛要喷薄而出。眯起眼睛，那些酸涩的液体，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也许我真的没有上战场杀敌的能力，但是我想，有些事情，我还是可以做的。因为，我是女人，我能体会到，那些远远的在家里等待自己男人回来的女人们，哀怨的坐在灯下，安心的期盼着，告诉自己，他一定会回来的。她们的男人，是他们的家，在那里，她们安心的生活着，钩织自己的梦。但是，这个家实在是太脆弱了，如果没有了男人，那么，她们，如何生活下去？

    第二天，我来到韦皋的帐篷外面，对侍卫说：“我要见韦大人。”

    那侍卫见是我，倒是也没有犹豫，进去通报了。很快，就出来传话，说道：“大人有请。”

    我点了点头，谢过那个侍卫，走进了帐篷。

    韦皋正在看作战图，见我进来了，冲我一下，只是眉毛依然皱着，说道：“你怎么过来了，这几日日日在看作战图，还是没有什么眉目。那些蛮子似乎是要休整一段时间，但是很难找得到他们大部队的踪迹。仿佛一下之间就消失了。”

    我抿了抿嘴，说道：“大人，悲水这次前来，是有一件事情，想与大人商量。”

    疑惑的眼神，他停住了手中的笔，说道：“什么事情。”

    “我，想要举办一场宴会。”

    “别闹了。”韦皋看着我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城外面不必比城里面。但是你就忍住些寂寞罢。现在大战在即，临时举办宴会，会是军心涣散的。”

    我笑了，说道：“大人还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此宴会非彼宴会。”

    “哦？”韦皋显然是有一些奇怪：“那你说说，可是有什么新意？”

    我笑道：“大人可记得《诗经秦风无衣》？”

    韦皋被起手来，说道：“这自然是记得的：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当时我还小，但是读到这首诗，仍然是忍不住的激情澎湃。这才是真正的战争，真正的将士啊！”

    我笑了，说道：“看来大人也容易被这样决绝的诗激发斗志啊！”

    韦皋扭回头来看着我，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通过一场宴会，来激发这些士兵的斗志？”

    我说道：“不止于此。大人应该知道。只有真正的说道士兵的心口上，他们才能真正横下心来，去战斗。我不是要他们真的热血沸腾的去战斗，我想大人真正需要的，是每一个士兵冷静下来，真正能够做到以智取胜。”

    韦皋点了点头，说道：“我自然是这么想的，但是你也知道，如果教给了士兵机智，那么，他们是不好控制的。”

    “我并没有想让大人教给他们机智。”我继续说道：“他们需要的不是小智谋，而是真正的大智慧，大目标。他们需要知道，他们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家。而不是仅仅为了朝廷。”

    韦皋点了点头，说道：“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来做罢。”

    我连忙做了一个福，说道：“谢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