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言情小说 - 夜空中凡星点点在线阅读 - 第七章 朴实一笑

第七章 朴实一笑

    大暑时节的苦茶坡,空气之中弥漫着的,尽是稻谷的味道,以及劳动的热情。

    田间地头,到处是弯着腰割稻的女人,到处是抡着胳膊打谷的男人。带着露水的稻禾,在女人的镰刀下一片片倒下;沉甸甸的稻捆,在男人的手中一遍遍上下起落。伴随着一阵阵有节奏的打谷声,一粒粒金黄饱满的谷子翻落打谷桶里——这可是几个月的辛劳和汗水换来的。

    割稻的同时,若见到鲜嫩的青草,女人会顺便给一镰刀,带回去喂兔子、竹鼠。男人也会留一个心,运气好的话,还能在田里抓到田鳝——这可是难得的美味。

    猴孩子们也闲不住,一会儿想搬运扎成捆的稻禾,一会儿又想帮忙打谷子。瞎忙了一阵子,劳动的兴致没了,接踵而至的是玩乐的意兴。又是拿着竹枝追着飞舞的蜻蜓打,又是撵着偷嘴的麻雀跑……一不小心踩到烂泥滩,不是脚丫子陷了进去,就是摔了一个狗啃泥,身上、衣服上到处糊满了黑臭的泥巴。

    这时,已经累散架的mama,会因为衣服弄脏而放声大骂。爸爸会怕毛孩摔疼了,跑过去想扶一把。近了一看,除了浑身脏兮兮,再没有什么问题。爸爸就呵呵笑开,搓了一把手中的泥巴与禾屑,就地卷起了旱烟,忙中偷闲……

    叶永诚一家也忙着收割早稻。

    家里留下几个女人,负责做饭和带小孩,其余能下地的都得下地去。

    永实和德兴手脚麻利,就负责割稻;永胜和德安浑身是劲,就负责打谷;彩凤今年也进入了割稻的行列,反正家里早就把她当正常的劳动力使唤了;彩蝶的年纪小了一些,就让她做一些搬运稻捆以及端茶递水的活吧,反正就是不能闲着。

    永诚去了学区开会。虽然学校放了暑假,但作为校长,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忙。

    而至于永贵……家人都清楚,他是断然不会出现在田地里的。

    谁知道昨晚他又喝了多少酒!

    劳动的场面是热火朝天,任谁都是头顶烈日、汗水淋漓,没有人会轻易偷懒,因为这可关系着全家老小的生计……

    时间一转眼到了晌午,各家各户开始给下地的人送饭。叶永诚家一向是由郭惠珍负责送饭,但今天刘丽凤母子几个也跟着来了。

    还有刘丽萍,她还没有回家。

    刘丽凤的两个儿子一来到田里,简直就像是野猴子回归山林一般,立马翻腾起来。不是在稻草堆里爬来滚去,就是追着蜻蜓满地飞奔,要不索性在有水的地方玩起了泥巴……刘丽凤只顾着给下地的人盛饭加汤,一时没有在意她那两个野猴子转世的儿子。

    现在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刘丽凤不在自家田里忙,怎么来这里凑热闹?

    原来,叶永强的几个jiejie相距出嫁了,叶永强又到了县里发展,家里就没有什么劳动力了。他爸殁了,他妈年老体衰又下不了地,所以家里的水田都给了邻居和亲戚耕种。每分地每年按产量折一些稻谷,让老人家过三餐就可以。

    这在苦茶坡上可是独一份。

    与两个哥哥相比,小明艳倒还文静一些。只是看着哥哥们疯了似的在翻腾,她也忍不住。但田土软烂,并且到处是稻茬,她轻易不敢走,只得扯了扯她姨的衣服,想让她姨带她过去。

    刘丽萍不愿穿得漂漂亮亮的小明艳,和那两个野猴子同流合污,就哄她说:“女孩子家家不能到处乱跑,否则会把衣服弄脏!”

    小明艳不从,扯着她姨的衣服不放。

    哄的不行,刘丽萍只好来骗的:“田里有毛毛虫,你敢去吗?毛毛虫好吓人,姨都害怕!你要是敢的话,姨就带你去……”

    小明艳立马闭上嘴,也不再拉扯她姨的衣服。

    这一招果然有效,刘丽萍很是得意。为了能让外甥女安静待着,她寻思着得给她找一些玩的东西。不过,田里除了泥巴和稻草,能有什么好玩的?她的目光四处搜索着,发现不远地头的田埂有几株路边菊,正开着淡白色的小花。

    恰巧叶德兴正蹲坐在田埂上吃饭。

    她微微一笑,拉起小明艳的手走了过去。

    这几天,她经常跟表姐到叶德兴家,接触多了自然也就熟络起来。德兴甚至带她和小明艳到山上摘桃金娘吃、到麻竹林里逮竹象鼻虫玩。拿线绳绑住竹象鼻虫的爪子,再放它飞到空中,不论它怎么飞,始终逃脱不了线绳的束缚。只是竹象鼻虫的爪子异常尖利,不小心常常能把手划一道血痕子。而彩蝶她们还敢把竹象鼻虫的翅膀和利爪折掉,用火烤了吃。

    丽萍无论如何也不敢吃。

    她走到德兴的面前,问道:“累不累?”

    德兴的嘴里正嚼着饭,只是对她随意一笑。

    这笑代表什么呢?是不累?还是这一点劳累根本不算什么?

    大概是这一点劳累不算什么吧,因为他是一个农民!劳动是光荣的,也只有劳动才能换来黄灿灿的稻谷,才能换来香喷喷的大米饭……当然了,叶德兴不会说这些文绉绉的酸话,就这么随意一笑,却显着他的朴实。

    刘丽萍仿佛读懂了什么,也随意一笑。几只蜻蜓围着她飞舞,她转身给外甥女折了几支路边菊,然后和外甥女走到德兴的身边坐下。蜻蜓不依不饶还是围着她飞舞,她不明白为什么就算扯掉蜻蜓的头,蜻蜓还能继续飞。

    她问过叶德兴,他也说不出来原因。

    叶德兴只顾着埋头吃饭。他和家人天还没有亮就下地,此时肯定是又累又饿。刘丽萍不想打扰他,低头和外甥女一起观赏着路边菊。路边菊散发出一种特别的香气,她觉得这淡白的小花虽然没有月季或玫瑰娇艳,但显得格外朴实,一如刚才他那朴实的一笑。

    突然,那边传来野猴子叶明乐的惨叫声。只见他捂着手指朝他妈刘丽凤跑了过去,没跑几步就摔在田里裹了一身泥。

    刘丽凤赶忙跑了过去,近了才发现小儿子的手指割破了,伤口正流着血。

    “你这死孩子,怎么伤到的?”虽然刘丽凤嘴上骂着,但还是心疼地捏着小儿子的手指。

    明乐一下子号嚎哭开。

    大人们纷纷围了过去。

    明乐手指上的伤口倒是不深,血流的也不厉害,看伤口估计是被镰刀割到的。野猴子什么不玩,偏偏去玩镰刀,这下好了——自作自受!

    这种情况,大人们算是司空见惯,没有什么大不了。

    叶德兴找来几张草纸为明乐擦干净血,又转身在田埂上摘了一些乞食碗草(地方称谓)的叶子,放在掌心揉出汁液。乞食碗草的学名叫作积雪草,有止血功能,农村里遍地都是。在外劳作的人们不小心受伤流血了,就会把积雪草的叶子揉出汁液敷在伤处,效果很好。包括路边菊的叶子,也有止血化瘀的功效。

    一会儿功夫,德兴就为明乐上好草药,但没东西包扎,那就随便在装筷子的塑料袋上扯下一条绑上了事。

    大伙各自散了,该吃饭的继续吃饭,该喝汤的接着喝汤。

    汤里有馋人的五花rou,可以敞开了吃——也只有这样大忙的时节,才有这等口福!

    叶德兴回到原来的地方,刘丽萍领着小明艳也跟了过去。

    叶明乐慢慢消停下来,但刘丽凤骂骂咧咧开始发作了,并在他的屁股上打了两巴掌。叶明乐没有再哭,估计他妈也没有怎么用力打。

    刘丽凤又把大儿子拽了过来,准备带他们回去。明乐的伤没有什么大碍,但一身泥巴,总得回去换身衣服。把大儿子也带回去,是不想他再去野,免得也伤了。

    她走到表妹的面前,交代道:“明艳就交给你了,我回去一趟再来……”

    刘丽萍说声好,就低下头装作欣赏路边菊,却有意无意地望了叶德兴一眼。

    这一幕又被刘丽凤发现了。

    阳光猛烈,晒得田里发出一阵烂泥的味道。这味道对于农民而言,却是那么的熟悉与亲切,就像自个老婆的味道一样熟悉与亲切。

    吃饱喝足之后,几个抽烟的男人聚一堆抽起了烟。接下来可以稍微歇一下,但也不能尽情歇,太阳无情地煎烤着,早一点干完活方能少受罪。

    叶德兴没有去跟他们聚堆,而是与刘丽萍相隔两步坐着。他抬头看了一眼猛烈的太阳,不自觉地揩了一把汗,说道:“你也回去吧!天太热,别中暑了。”

    丽萍对他摇了摇头。

    德兴默默地站了起来,随手把自己的竹笠递给丽萍,随后又用镰刀割了一些路边菊,给小明艳编了一个草帽。接着,他走向那一片还没有割完的稻田,弯下腰、手里的镰刀又开始挥舞。

    就在其余几个男人丢掉烟头,准备甩膀子继续干活之时,坡上走下来一个干瘦的半老男人——叶永贵。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而是径直走到打谷桶前,拿起一捆稻禾就往谷板子打去。打一下,他抖几下稻捆;又打一下,再换一个方向,动作却稍显生疏绵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