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若有所思
水稻收割下来,就要开始晒谷子了。 空地上铺好篷布,然后将谷子倒在上面摊开,猛烈的阳光会把水分蒸发干,干透的谷子才能倒进米仓里储存起来。等到家里的陈米快吃完了,就挑上一担新米到村里的碾米厂加工,白花花的大米又有了。 脱下的米糠,得带回去喂猪、喂鸡鸭;还有一些碎米,也得带回去喂养那些娇嫩的鸡雏子。 旧大队部附近的空地,小学cao场以及村部广场,是最理想的晒谷子场地。早早收割完稻谷的,早早就去占了晒谷场;晚晚才收割完稻谷的,只好是房前屋后找空地了。也正是因为这样,坡上的人家时不时会闹一些矛盾出来,让别人看笑话。晒谷子的篷布,倒是家家户户都备着,而且这东西不带外借的,所以就算是再困难的人家,家里也拿得出来。一时间偌大一个苦茶坡,稍微有一点空旷的地方,都展开了篷布、晒满了谷子。 这不是什么大活,家里的女人和猴孩子都能胜任。晒谷子之时,先用推板将谷堆推散,再用竹耙子把谷子均匀摊开,顺便把禾屑、杂物清理干净,就算完成了第一步。 第二步就是看谷子。 这收成的季节,田间地头不缺吃的,鸟雀们也欢畅。可这些长翅膀的东西贪心,田间地头尝了甜头,还要来晒谷场里偷嘴。这里哪一粒粮食不是人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哪能叫鸟雀们不劳而获偷吃去!所以,晒谷场里得有人看着,防鸟雀的同时,还得经常翻一翻谷子,以求水分能完全蒸发。 活看似简单省力,却也要遭罪。火辣辣的大太阳底下,待上半晌能把人晒黑了,再待半晌——皮都能给你晒下一层来! 叶永诚家的男人在大队部附近的空地铺好篷布,再把谷子挑来倒上,就继续下地收割水稻去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由惠郭珍带领着两个弟媳,以及叶彩凤、叶彩蝶来完成。李月华还在月子里,自然没有她什么事情。 婶子们用了大半个小时把谷子摊开耙匀,就各自回去了。郭惠珍要做家务,还要伺候月子里的儿媳妇,而郭惠珍的两个弟媳妇都要下地帮忙,都不能在这边待太长时间。 晒谷场里就剩下彩凤和彩蝶。 姐妹俩戴着竹笠,手里拿着竹耙子,有模有样地翻动着谷子。才翻不到三分之一,彩凤就扔下竹耙子,找了一个凉快的地方躲太阳。彩蝶见状,不高兴了,嚷嚷着要回去告诉婶子们,说她在偷懒。 彩凤瞪了meimei一眼,随后招招手让她过来。 待meimei走到跟前,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五分的硬币,笑嘻嘻地问道:“想要吗?” 彩蝶见着银光闪闪的硬币,那高兴得两眼直放光。 彩凤忍不住笑了,随即严肃地说道:“你别说我在偷懒,我就把钱给你!” 彩蝶跟小鸡啄米似地拼命点头,接过钱高高兴兴地跑开了。她低头将硬币摆弄一番,才小心翼翼地藏进衣兜里,又高高兴兴地捡起竹耙子,使劲地翻着谷子。 彩凤找了一块石头垫在屁股下坐着,然后双手抱着膝盖,眼睛望着远方的天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不是想偷懒,而是这几天被太阳晒得太狠了,她今年已满十八岁,也希望自己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不过,只要大人在场,她断然不敢如此。她也不是在想什么心事,即使十八岁了,她仍然显得很是单纯。只是,她那个混蛋酒鬼爸,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开始关心她,昨天还破天荒地给了她几个硬币,和一张五毛整钱。 这是她长这么大,她爸第一次给她零花钱。 她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没错,叶永贵就是这样对待他的两个女儿!他从来不关心她们有没有吃喝、有没有衣服穿;甚至生病了,也没有惦记带她们去看病抓药。这些基本的事情都如此,更何况是零花钱! 记忆当中,叶彩凤能够感受到的温暖,多数来自她那可敬的三叔三婶。吃的、喝的、用的,全是三叔家的;穿的,是三婶带她们到街上买,或者扯布回来自己缝制;生了病,也是三叔带她们去村卫生所……她小学毕业,彩蝶现在读三年级,学费也都是三叔给的。 换一句话说,她们的爸妈只是将她们生下,而真正抚养她们的,是三叔三婶。这一切对于父母都健在的孩子而言,是多么具有讽刺意味、多么让人痛苦的啊! 彩凤不知道痛苦,因为三叔三婶无私的爱,很大程度上化解了这些痛苦!但是,彩凤也知道痛苦,她想她那杳无音信、同样苦命的mama和弟弟,她恨她那生而不养不教、整日只会喝酒撒疯的爸…… 生活就是如此,酸甜苦辣、苦辣酸甜;生活的真谛,十八岁的叶彩凤最多一知半解。可是,毕竟她长大了,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她开始希望能活得自我一点、过得愉快一些,生活中不仅仅只是做家务、干农活,让人打骂、转而又让人怜惜……她觉得自己应该像丽凤婶的表妹一样。
刘丽萍只大她一两岁,但她就觉得刘丽萍的样子,才是一个姑娘家该有的样子:穿一件不仅合身、而且还好看的衣服,剪一个带刘海的头发,走起路来腰肢稍微扭一下,和人说话聊天时,落落大方的…… 一阵微风吹来,吹起叶彩凤干黄的发丝。她把目光从远方的天空收回来——有些事情想一想,让风吹散就算了,想多了反而会心烦意乱,更何况根本不能做任何的改变。 她很少这样呆呆坐半天,也是怕被婶子看到,就站了起来,戴上竹笠、捡起竹耙子,走过去和meimei一起翻谷子…… 在表姐家里,刘丽萍也坐在阴凉处发呆。 今天的太阳格外猛烈,表姐怕她晒坏了,就是不让她出门。小明艳还没有睡醒,没有人可以跟她玩。她闲得慌,只好寻一个凉快的地方坐着,不知不觉也发起了呆。 恍惚之中,她看见了无数只蜻蜓在飞舞,也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做着很多事情:一会儿爬树摘桃子,一会儿捉竹象鼻虫,一会儿编草帽,一会儿又是挥舞镰刀割水稻、又是甩膀打谷子…… 是他!恍惚之中,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他的身影! 是他?这才认识几天,为什么会出现他的身影? 丽萍猛地一惊!这太不可思议了,自己竟然会想起他——那样一个黑黝黝、浑身臭汗的山里小子! 可就算是那样一个黑黝黝、浑身臭汗的山里小子,她始终没有一丝半点的嫌弃,相反倒很喜欢和他待一块。他总能找来那么多吃的、玩的,他干活总是那么认真卖力、汗如雨下,他总爱伸手去揩额头上的汗……而他伸手揩汗的样子,她总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这是为什么? 她不知道,但想得到答案! 只能再次陷入恍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