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迷茫
“不,不,大人,大人,我们都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那跪在门边的少女猛然扑向走过自己身边的少年,一双纤纤玉手伸在面前,却连那少年衣角都未来得及扯住。 没有人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场景,堂内的侍卫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武器,齐齐看着那少年,准备只要他一个眼神就冲上去。 大概少年自己也未曾料及,及时让开后,有些僵硬地侧身站着。 “大人,大人,馨儿自知沈府满门六十七人全部丧命,算是天大的案件,可是,您看看,在场的可都是女人,怎能做出那等惊……”少女哭得哀婉,话语却十分清晰。 沈府满门六十七人全部丧命? 许蔓眼前浮现了昨晚那个诡异的梦境,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不同衣服,摆出不同姿势,却都是额头撞击在硬物上,鲜血四溅……一抬头,门楣上挂着一个留下岁月痕迹的黑檀木牌匾,上面赫然写有“沈府”…… 顿觉胸闷气短,头昏眼花。 什么时候的事?沈府满门六十七人全部丧命究竟何时发生的?那六十七人可都是额头撞击在硬物上,鲜血四溅? 许蔓如同着了魔一般,脑海里就只剩下这些,使劲地摇头,却始终挥之不去那一张张额头撞击在硬物上,满脸鲜血的脸…… 两三息功夫,她如发了疯的小母牛般,满眼赤红,冲到了门口,扯住那跪在地上正姿态婉约地在少年面前抽泣的女子:“什么时候的事?那些人死时什么样子?” 耳边什么声音也没有,唯有周围不可思议的倒吸气声。 许蔓这才惊觉自己不能发声。 她惶恐又迫切地望着那被自己双手扯住的少女,只见她惊讶了一瞬,又凄然地挣扎着转身对着少年哭起来,哭得那样娴雅优美。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珍娘仿佛才从刚刚的震惊中醒过来般,一下子冲过来,将许蔓死死拉到自己身后跪在少年面前,不停地磕头。 许蔓明明能够亲眼看见珍娘那心惊胆战的求饶身影,也能够清晰听见那额头撞在地砖上的“咚咚……”的声音,却如梦魇般摆脱不了那一张张额头撞击在硬物上,满脸鲜血的脸……它们表情各异地嘲笑她,飞舞着占据了整个脑海…… “不——”许蔓疯了般推开珍娘,双手胡乱对着前面乱抓起来,口中不停:“我没梦见沈府,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那样死去,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那样的沈府……” 碍于她不能发声,人们只能看见她疯了一般朝着那位站在她面前的少年人胡抓乱打。 珍娘只来得及扯住她的衣角,却因她冲出的力道太大,来不去阻拦,手心里还留有许蔓那草绿色真丝衣角的影子。 这一幕就发生在眨眼之间,没有人反应过来要拦住许蔓,等大家醒过神来的时候,许蔓就那样软软地倒在那少年的怀里。 “站住!”侍卫拉住要冲进人群的清歌的喝骂声冷然生硬。 “姑姑,姑姑,小姐,小姐。”清歌满眼泪水地望着珍娘,口里重复着这句话。 “来人,速去追人。要活的!”少年脸色铁青,匆匆将许蔓抱起来冲出人群,猛然拔高声音:“医馆,哪里有医馆?” 众人都摸不着头脑,呆呆地望着那远去的背影。 “血,血,啊——”少女惊恐尖叫声将众人的目光又拉了回来。 顺着那尖叫声望去,只见那自称馨儿的少女抱头惊恐地坐到地上,指着面前一大滩血迹颤抖着。 ※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今日终于渐渐有了收雨的意思,随着船缓缓驶离渡口,河岸两边的景物渐渐地往后退去,从嵌了透明玻璃的窗棂反映进来,屋子里就有了一种摇曳的清辉。 许蔓放下看了一半的《大新十九域》,凭窗南望。 远处的丘陵,稍近些的树枝,靠近岸边的那些花花草草,似乎更多了一分柔媚,再加上清亮如练的京杭大运河,这一切仿佛加了柔光镜拍出的山水图,朦朦胧胧,像水墨画,让人看了精神一振。 那日她晕倒后再次醒来,已是十天之后。 原来当时她似被迷了心智般胡乱抓扯,反而误打误撞为那少年挡了一射暗箭,也算是救了那人一命,才有了这样的待遇。 这是一艘三层的楼船,白日里有纤夫拉纤,晚上就泊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据说这是那少年专门安排接送她去京都的官船。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心里自嘲地叹口气。 许蔓习惯性地扯了下嘴角,原来这身体真的不算好,当日那一箭其实只是擦着她的后背而过,虽然当时确实有伤,却并不严重,这身体却不断重复高烧,连着养了十几日,才有所好转。 又加上这夏天三天两头的下雨,一行人直接就停在这样走走停停,不像赶路的,倒像是哪家纨绔公子游山玩水……一路行来尚还清净。 想到这里,许蔓又不由长长叹一声——如要借着这口气把这迷雾般的前程吹开去! 当然,屋里还是一如既往地寂静,丝毫未有她长长的叹气声音。 珍娘在她醒来曾悄悄在她耳旁说,因她受伤晕迷中,那少年一直守在屋里,怕她出声胡言乱语,清歌偷偷在她药里加了绝颜丹,暂时她是不能发声的。 是啊,是会胡言乱语的。 过了这么些日子,每每到了晚上,只要一睡着,她总会做着那样一个梦境,还是一人在湖州城里胡乱游走停不下来……依旧停在沈府,不由自主地进去发现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不同衣服,摆出不同姿势,却都是额头撞击在硬物上,鲜血四溅…… 想这些有什么用?难道梦里看到的还不够? 幸好还有白日的世界。 许蔓是一个十分容易满足的人,她摇了摇头,又捡起那本《大新十九域》看起来。 “小姐,小姐。”清歌端着热茶和小酥饼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许蔓的额头抵在一旁的窗棂上,手里拿着那本《大新十九域》,却是倒着拿的,心里一痛,自那日小姐受伤再醒来,就总是这样魂不守舍模样。 面上不曾流露半分,她轻言细语:“您又把窗户打开了。今天倒是有点要放晴的意思。”
说着,她将茶盘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上前去搀她,“今天做的是梨花馅的酥饼,您尝尝。” 这身体吃不下什么东西,船上管事倒是每日换着花样给她做精致饭菜,许蔓也最多吃上几口。 眼看着一日日削瘦下去,原就不好的身体日益羸弱,珍娘就每日换着各种小点心,每隔一个时辰由清歌送进来,哪怕吃上一块两块,也好过不吃。 许蔓不忍拂了她的好意,顺从地坐在桌前,接过她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 醇厚的红茶,加上些许冬虫夏草和点点蜂蜜——她还是喜爱这个味道的。 许蔓的眼睛不禁微微眯了起来,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其实她真的也很让自己好起来,然而,任谁每日做着同一个噩梦,大抵都不会有任何食欲的。 清歌瞧了,嘴角就翘了起来,转身去关了窗棂。 门口就传来“扑哧”一声笑。 许蔓和清歌不由循声望去,一个身穿桃红色半臂亮白色百褶裙少女提着个粉白色包袱,倚门而立。 “妙舞jiejie!你又来了。”清歌眼睛一亮,说着上前给她提了包袱。 因为行程太慢,这已经是妙舞从京都往返船上的第三次了,每次她都会给许蔓带些吃的玩的小东西,当然也带回一些京都的消息,却往往直接向珍娘禀报的。 珍娘不忍许蔓伤神,总是遮掩着,报喜不报忧,许蔓也不去说破。 “小姐,你看连包袱都是你喜欢的颜色,里面有好几本你提到的书……” 听着清歌絮絮叨叨,许蔓淡淡笑了笑,她自己坐到了窗下的圈椅上,静静地望着那些岸边往后退的风景。 也许就快到了吧。书上说,出了这个渡口再行十一二里就能见到秦淮河了。 不知此时的秦淮河有着怎样的繁华? 曾经,她出差去过南京,远远地见过秦淮河。当时,自己刚刚毕业,在律师事务所实习,每月不仅没有工资,还倒贴生活费。当事人的丈夫带着孩子偷偷回了南京,她协助承办律师程阳一起找到那位丈夫,却发现他在南京早已有家,不过因为妻子不能生育,想借腹生子,又觉得不妥,就与当事人结婚,生了孩子,再提出离婚…… 当时程阳因为那位丈夫高额的许诺,回去的途中就辞去了这件案子。许蔓却很同情那位当事人,偷偷告诉她真相,受她委托起诉那位丈夫,为她获得了孩子的监护权和赔偿。做为律师,她得到了一笔六位数字的报酬。这是她职业生涯的第一桶金! 想到这里,许蔓又深深地吸了口气。 想这些有什么用! 来到这里,她接二连三地差点丢了性命,甚至如今想要好好睡上一觉都是奢望。 秦淮河是什么样子?京都又是什么样子?与她有什么关系?就算知道了一切并且亲眼看见了,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