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污名
林家既是传承了上百年的侯门，从主到仆，都知道这锦衣卫登门是怎么回事。随从太祖皇帝打下这江山的功臣们昔日封了世袭罔替的十家国公，除了宋李谢柔嘉四家是有封地的，其余六家虽没有封地却皆是草根出身随着太祖立了战功的。 后来陆陆续续又因战功或是外戚封了些勋贵，世袭的却极少，即便如此，流传到现在的，也不超过二十之数。那些倾颓的昔日世家有的是因谋反，有的是因站错了队，有的是因为打了败仗，有的是因为受了牵连……总而言之，锦衣卫都要上门拿人了，这几乎就意味着不测之祸！ 一时间，院子里众人就眼见正房大门自内由外拉开，陈家七爷神色担忧地扶着大太太，大太太脸色大变，随即按着胸口，竟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见立在门边的柳儿大惊失色就要嚷嚷，许蔓连忙快步走进去扶着大太太一把，低声喝道：“别出声，你是嫌眼下情形还不够乱的吗？赶紧去倒一杯热水，还有，去福寿苑那边看看太夫人怎样了，若是太夫人那边还不知道，就别说究竟怎么回事，只说大太太请陈家七爷过来说话，想给她老人家请安。” 说完这话，许蔓就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朝自己望来。 大太太缓过一口气，就看着院子里四个呆若木鸡的三等丫头，又差点站不稳，许蔓不由沉声吩咐道：“刚刚听到的话，谁也不许乱传”，又对着早已惊愕得慌了神的陈嬷嬷道：“mama，mama，这是打哪里来的消息？就算锦衣卫真的来了，想必太夫人那边也会有所应对的。” 陈嬷嬷被大太太的样子吓得三神出世二神归天，听到许蔓这连珠炮似的话语更是一呆，而柳儿则醒悟得快些，赶紧推了她一把：“嬷嬷，嬷嬷，小姐问话呢。” 呆站了片刻，柳儿见陈嬷嬷终于恍然回神，冲着许蔓点点头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而旁边站着的珠儿则是忙着去倒水。 陈嬷嬷这才快步走到大太太身边接过陈七爷扶着大太太，又压低声音说：“都怪老奴没有沉住气，太太快快坐下休息片刻。”边说边和许蔓一起扶着大太太坐在正房内正中间的太师椅。 待到柳儿端来热水，陈嬷嬷连忙服侍大太太喝下之后，又轻轻为大太太抚着前胸后背，好容易等大太太回过气来，她才开口：“老奴也是听一个侯爷身边的小厮向陈执事回禀的，说是侯爷今日去礼部交接前几日接待燕国公事宜，就被锦衣卫拿下了，侯爷暗暗朝他使眼色，还是他机灵，才急急跑回来报信。老奴不敢去惊扰太夫人，就直接来给太太报信。” 要不是陈嬷嬷本就是陈家家生子，自小又奶大了大太太，大家深信陈嬷嬷绝不会在这种要命的事情上撒谎，许蔓必定真以为宋嬷嬷今日反常地到了宜园要自己去福寿苑定是太夫人早就听过那小厮的回禀！ “好，mama你做得很好。”大太太扶着太师椅的扶手坐直了身子，轻轻拍了拍陈嬷嬷的手，以示安慰。随即长长吁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一贯的沉着冷静，“珠儿，再过一会，你就去内室将那暗红色檀木匣子交给小姐。烦请小姐将东西转交给椿哥……” 许蔓吓了一大跳，连连退后几步，差点撞到后面的桌脚上了。 陈七爷却似乎没有听到大太太的话，自顾自地沉思着。 大太太接过珠儿递过来的十来公分大小的盒子，满目哀求地望着许蔓，一下子就跪在陈七爷的脚下：“七哥，以后椿哥就拜托您了。” 随着那膝盖撞地的“噗通——”声音传来，屋内的几人才慌乱起来，陈七爷赶紧去扶大太太。许蔓立刻站到一旁，不受大太太这一跪，心里则惊涛骇浪。 难道这次候府当真要亡？ 她不明白地看了一眼去拉大太太的陈七爷，就算候府没了，大太太不应该首先考虑求这位娘家七哥吗？ 大太太接下来的话却为许蔓解惑，她声音隐隐带泣地道：“小姐，不管如何，椿哥也算你的兄弟，这林氏唯一的男丁，求你救救他，我，我来生给您做牛做马……” 许蔓沉默。 陈七爷却委婉地道：“荫娘，你快起来，不是还没到那一步？快快起来，别吓到孩子了。若真到那一步，小姐不也自身难保？” “不，不，不会的，七哥，小姐由皇太后赐婚给了白将军，不是林府之人，不会被牵连……”大太太在陈七爷半拉半拖下做到太师椅上，闻言又紧紧拉住陈七爷的衣袖，犹如拉住一根救命稻草，满眼期盼地道。 “荫娘，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首先还是将情况弄清楚。”陈七爷略带尴尬和歉意地望了一眼许蔓，又轻言细语地道。 许蔓虽然不曾做过母亲，也能理解大太太此刻的想法，自然不会对大太太的做法厌恶或者仇恨，她却是不喜欢自己被别人这样以祈求的方式胁迫的。不过，她也赞同陈七爷的话，必须赶快将事情弄清楚，于是她拉了陈嬷嬷到一旁，不容拒绝地说：“嬷嬷赶快去将陈执事请到荫园，这事必须早拿主意才是。” 陈嬷嬷这会早就反应过来了，连连点头，又见陈七爷微微颔首，快步去了外院。 不过一盏茶功夫，柳儿从福寿苑回转：“福寿苑那边安安静静地，倒是太夫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将最喜爱的那青花汝窑茶盏砸了一地，婢子去的时候，丫鬟们正从内室拿了碎片出来……” 听到这里，许蔓心里“咯噔”一声，太夫人平日最是泰山崩于顶而不动如山，难道陈嬷嬷所言属实？侯爷是在礼部被锦衣卫拿走的，太夫人一早也未曾出过府门，难道她老人家预先得到消息？ 大太太脸色一片雪白，手都开始抖动起来，心里已经相信了一大半，虽说隔着房头，那是二房候府的事，并非长房来担责，可是尚未分家，长房又能躲到哪里去？她急急地吩咐柳儿拿笔墨纸来，要写信去告诉大老爷。 柳儿却站着不动，那眼睛扫了一眼许蔓，才急急地道：“太太别急，别急。太夫人那边发脾气不是陈嬷嬷说的事，是，是……” 许蔓和大太太齐齐地松了口气。 陈七喝道：“你这丫头，还不快说，想把你家太太气死啊。” 柳儿又看了一眼许蔓，才战战兢兢地道：“是宋嬷嬷一早去请小姐，小姐没有去，所以太夫人……” “怎会？”大太太挥手打断柳儿，歉意地望了一眼许蔓，不容置疑地道：“都什么时候了？小姐并非外人，有什么说什么吧。” 柳儿这才一股脑地说：“福寿苑说小姐勾搭外男，要请家法。宋嬷嬷请不到小姐，太夫人才……” 柳儿的话尚未说完，陈七爷和大太太对望一眼，都从对付眼里看到震惊。 许蔓则犹如被雷劈中一般，呆了片刻。 屋里一阵沉默，安静得落针可闻。 好一会，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大太太，陈执事来了。” 闻听此言，大太太也不理会其他人，立时喝道：“吩咐下去，荫院各处人等不许随便走动，不许出这院子门一步！去挑开门帘，扶我出去。” 侯府素来内外分明，二门之内除了至交亲朋，别的男人鲜少有能进来的，哪怕家里的管家管事亦是如此。所以，这会儿大太太竟是直接让陈执事进了内院，又下了不许人随处走动的命令，院子里的人虽然早知道怎么回事，还是都吓了一跳。 许蔓一听见这话就立刻搀扶了大太太起身，陈七爷也不避嫌，跟着走了出来。 等到了正房里，大太太和许蔓坐了隔仗屏风前头的楠木交椅，陈七爷做了侧面的椅子，见门帘已经用玉钩高高挂了起来，门槛外头正跪着陈执事，许蔓便轻轻叹了一口气。 直到珠儿柳儿和一干丫头mama们退到了院子外头，屋子里全都是大太太信得过的人，她便淡淡地说道：“把之前那消息说给我听听。” 陈执事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抬起头来扫了一眼屋子里三人，又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一五一十地把刚刚侯爷小厮送来的口信说了。 此时此刻，屋子里一片寂静，紧跟着，就只听一声轻响，竟是坐在椅子上的许蔓紧张之下踢翻了脚踏，等手忙脚乱要收拾的时候，旁边一个小几吃她一撞，上头的一个茶盏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大太太心里一软，倒底还只是一个孩子，遇到这样的家变，又被太夫人那边的人那样垢语，能够现在才慌乱，也是算心智坚韧了，她不由放柔声音问许蔓“撞到了哪里，疼不疼”之类的话。 一旁的陈七爷却深深地望了一眼明显疼得流出眼泪的许蔓，想起刚刚陈执事的话完了之后，许蔓那明显不是慌乱害怕，而是逃出生天的庆幸的眼神，若有所思。 许蔓确实很庆幸，幸好当时孙嬷嬷阻了自己去福寿苑，否则正如柳儿所言，等着自己的恐怕就是那些污名。只是，太夫人为何要如此？难道与陈执事带回的消息有关？那太夫人又是如何提前得知这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