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反常
秋日气候虽然比夏日明显凉爽很多，秋老虎却也不容忽视。此刻又才午时过了不过两三刻钟，外面的太阳明晃晃的地，也还如夏日那般炎热。 福寿苑正房宴席室外面站着的丫鬟婆子们曾一字排开，虽然已经换上了秋日里的衣裳，加上在这秋老虎正盛的午时，后背依然冒着冷汗，大家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多出一下，就怕里面的主子一个不顺心，饭碗保不住都是其次，被发买到那不堪之地才是哭天抢地也无用。 宴席室内早早就放置了绣这福寿纹的双面绣屏风，坐在黑檀精雕椿木仙鹤拜寿图的罗汉床上的太夫人皱了皱眉，随即冲身旁的宋嬷嬷问道：“人还没来？” 宋嬷嬷望了望外头，随即小心翼翼地说：“人已经去好一会儿了，只外院过来有一大段路，大约是快了。”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屋子里的气氛更加紧张了几分。 不过一盏茶功夫，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太夫人，侯爷身边的小厮常福来了。” 听到此言，太夫人端着茶盏的手紧了紧，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地放下茶盏，威严中透着几分急迫道：“请进来说话。” 常福由瑞霞领着进来，跪在门外头也不抬，声音亦低得很，说出来的话语却仍是清清楚楚：“……太夫人，小的不敢欺瞒，正是在礼部亲眼见到锦衣卫将侯爷押走，后来回到林府，太子府二姑奶奶着人送的消息正是小的接的，来的是往日常来家里的那个长随，最是可靠。二姑奶奶是咱们林府的嫡出小姐，更是侯爷的女儿，怎会在这种大事上开玩笑？小的已经差人出去打探了，一会儿便能有消息传回来。”他口里说的二姑奶奶便是嫁到太子府为良娣的林清颖。 此时此刻，屋子里一片寂静。 宴席室旁边的厢房内，许蔓也是紧张地望着大太太，就在半个时辰前，宋嬷嬷奉太夫人的命将许蔓再次请到福寿苑，大太太主动陪着许蔓前来。 此刻的大太太已经不若最初听到消息时那般震惊和慌乱，她反而平静地握了握许蔓的手。 因为那常服是跪在宴席室的门口回禀太夫人，他的话在厢房的大太太和许蔓也听得一清二楚，基本和陈嬷嬷和陈执事说的相差不大。不过，那林清颖传过来的消息更加令二人吃惊。 原来林侯爷被锦衣卫押走的同时，林清颖就派了信得过的人来林府传话：“宫里贵妃娘娘已经被皇太后押进内功的掖庭，皇太后亲自将那出自林府的乡君林蔓夺去封号，赐死……林府最好早做准备。” 许蔓心里十分不平静，手也不禁抖得厉害，她不禁在心里猜测太夫人的打算，到了此时此刻，太夫人不过将那常福拘在身边问话，完全没有着急安排林府众人。如果说太子府的良娣都能送出这样的消息，那上午来林府送赏赐的人不是也应该知道？那么，太夫人究竟事先得到了风声没有？她到底如何打算的？ 她虽然在荫园镇定自若地越过大太太安排，要说心里不害怕不紧张也是不能的，哪怕这会儿，她还能觉得小腿在打颤。 这可是天子一言，就能断阖家生死荣辱的时代！ 心里正转着各式各样的念头，她突然感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大太太一副绝望的模样望着许蔓。 许蔓的手臂感受着大太太如筛糠似地抖个不停。 大太太心里想着着最后收到大老爷要回京都的信，又想着她娘家七哥今日和她挑明的事情，加之刚刚听见的消息，竟然不知所措起来。 许蔓很想提起精神说自己不怕，安慰大太太，但话到嘴边，她却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最后才低声说：“这种事一出，怕自然是怕的，但事到临头，怕也没用。我只是觉得，咱们林家百多年传家下来，风风雨雨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断然不会这样就倒下！” ”说得好！”太夫人未等丫鬟通报，默然地站到门边，欣慰地微笑着。 听到太夫人的声音，大太太的腰一下子挺得笔直。 太夫人并未走进屋子，在门外站了片刻，吩咐大太太和许蔓管好各自院子里的事情，由着宋嬷嬷扶着去了外院。 待到两人走出福寿苑，大太太突然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许蔓：“小姐，从前的事可能你也记不起那么多来了，不过，自你进府以来，我扪心自问，没有做过陷你不堪之事……如今到了这一步，我也不再客气，我的娘家原本也算富足，不过因着萧家的崛起，织造生意渐渐败落……”她缓缓地将娘家陈家的事情告诉许蔓，不过她将陈家帮萧家贩运兵器和黄金的事情，只是说陈家走私被燕军发现，将人和物皆扣下了。 许蔓越听越觉得心惊，原来陈家嫡支也就是大太太的父兄都被锦衣卫捉拿，如今正在押往京都的途中。如果她不是知道大太太并不清楚燕国公李挚曾在林府逗留甚至还和自己有过见面的事情，她肯定怀疑大太太故意和自己说起这些。或者在试探 “我知道没有理由让你一力保椿哥周全，不过，我这里有陈家的嫁妆折成的银子，还有这些年的一些收益，只要椿哥没事，全部都送与你为嫁妆。”大太太满含希翼地望着许蔓，很有把握她会答应，毕竟她给出的钱财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就算许蔓不曾放在眼里，相信会有人动心，要知道早就有风声传出来，那威远侯家早已外强中干。 许蔓却是早已听不见大太太说些什么，满心思地在思量太夫人的今日的反常，先是宋嬷嬷到宜园请自己到福寿苑的态度，又有柳儿自福寿苑听到的那一耳朵……既然连大太太都能想到皇太后赐婚白启阳能够保住至少椿哥，没道理太夫人想不到。那么，为何太夫人竟然要让宋嬷嬷哄骗自己到福寿苑，甚至要泼自己脏水？如若真是被得逞，最大的好处就是帮着朝廷将候府彻底斩草除根。 大太太见许蔓沉思良久，却不发一言，以为她害怕了，又加了筹码：“小姐很奇怪我为何放任徐姨娘那般张狂？因为徐姨娘是假的，这件事太夫人也知道，并且由太夫人身边的宋嬷嬷一手安排……” 她的话犹如压倒许蔓的最后一根稻草，许蔓久久回不来神。 是了，是了，那日徐姨娘和林清颖的对话初听没什么，细细想来，怪异非常，一个姨娘罢了，竟然肖像那燕国公……当然，如果徐姨娘是假的，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是不是说自徐姨娘来到候府，这一切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许蔓正在天人交战，大太太却一边说话，一边注意着周围，毕竟她的话也太危言耸听了些，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突然，她停了下来。 一个人影急匆匆地从福寿苑院前面的垂花门口的穿堂处自外院奔了进来，又提着裙子上了台阶进门。 “小姐，小姐。”来的正是珍娘，也不知道是因为赶得急晒了太多阳光，还是受了惊吓无法平复，她的脸色红得发紫，“我刚刚从栖霞寺回来，正好在路上撞见了锦衣卫。侯爷已经由锦衣卫转到大理寺，已经给拿下了狱，我到东兴街口的时候，正遇上了大批锦衣卫冲了咱们家来，连忙从后门绕的。” 须臾，又有一个管事媳妇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说是太夫人在前院水德厅吩咐事情，一得知锦衣亲军上门，竟是直接昏厥了过去，这会儿底下已经乱成一团。 紧跟着，荫园伺候着大小姐的一个三等丫头又有一个过来，说是林清华正在大吵大闹，甚至和锦衣卫僵持起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大太太情急之下竟然讲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许蔓此时也已经感觉到一颗心跳得飞快，然而，她使劲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手中的刺痛感总算让她维持着表面的镇静。 太夫人自老侯爷以来，做了近四十年的候府当家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此不经事，为何先是自断家里后路，甚至想出污蔑候府女儿的主意，最紧要关头又在提前得知消息的情况下昏厥过去，还纵容林清华如此胡闹……直到此时此刻，许蔓终于确定如果太夫人不是有不可告人之目的，那么一定手里握有不小的筹码。 随后，又有前院一个面生的执事在小丫鬟的带领下找来，因为太夫人昏厥，林清华又不顾形象地大吵大闹，锦衣卫只能找林府能当家的大太太出来主持局面。 大太太脸色发白，显然不愿意将这些事揽上身，她深深看了一眼许蔓，正欲言又止。 珍娘紧张地望着大太太，轻轻地拉了拉许蔓的衣袖，深怕大太太开口让许蔓出去主持局面。 许蔓看在眼里，自然不会等到大太太开口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只能赌一赌手中的筹码还充裕，因而定了定神就在旁边劝道：“大太太先别急着自己吓自己，若是奉旨查抄，看住家人，断然不会是那些个锦衣卫官要请了候府可当家之人出来理清局面，这儿还是赶紧让人收拾一下，预备着去前院将丫鬟婆子小厮拘束住，维持体面，至少向朝廷表示候府的态度。” 大太太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这才缓缓点了点头：“你说得很是。” 大太太立刻带着身边的丫鬟婆子随那管事前去外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