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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2)

    关闭了一天的寿木店刚刚重新开门,一名升州刺史府的胥徒就进入寿木店。石斛不怕流氓地痞,就怕衙门。刺史府胥徒来寿木店又有什么特殊事情?不等石斛开口询问,胥徒两手一抱说,“请问,哪位是石当家?”石斛拱手说,“小子就是。”

    “想不到,公子就是名扬金陵的白记寿木店当家。”

    “官爷来小店不知有何指示?”

    “有人见扬子江上漂浮着好几副空寿木,就来向衙门禀报。经查是一艘运寿木的货船在采石矶沉没。都虞候关心,想打听一下贵店是否曾派人去上游运寿木。”

    “糟了!”龚宰脱口说了一句。

    “肯定是啦。时来去当涂进寿木,本来早就应该到了,但现在还没有来。”

    “老哥,你马上跟官爷去看一看。麻烦官爷了。”石斛向胥徒两手一拱。

    “不客气。”

    龚宰跟着公差,离开寿木店。李邈向石斛手一伸。“小弟要去一趟上元,中午可能就不回来吃了。”石斛从袖袋内拿出一枚银饼递给了李邈。“以后身边多少也得带一点。”石斛说了几次,李邈就是不听。“带在身边重,不舒服。”“几两物事也重?”李邈刚走,戚冷也准备外出送货去了。自上次鄂州回来到现在,寿木店的生意一直就很忙,让石斛都有些应付不过来。龚宰向石斛提议,“生意若是都这样忙,少东家不能不考虑人手。”名声难树已败。若是觉得利润不大就不接生意,没多少时间寿木店肯定是门前冷落鞍马稀。马上就改行做其他生意?石斛这些时间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朱雀门这一关看起来已经过了,但都督府这一关还在前面拦着。急不得,还是先耐心等着。“先将就将就。实在不行了,再想办法。”石斛接了好几件生意,才见龚宰回到寿木店。

    “打听清楚了吗?”

    “打听清楚了,是我们店的寿木。”

    “时来情况怎么样?”

    “采石矶那一带地方水流非常急,翻船的事常常发生。原东家经营寿木店时,就已经翻过船。货船沉没,时来肯定是不行啦。扬子江这么深,怎么捞?”

    “现在只能等了。若是今天还没回来,只能认定是溺水身亡了。”

    “少东家,若是时来真的已经溺水身亡,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时来是白记寿木店的老伙计,又是去运寿木,寿木店只能以因公而亡来处理。老哥,这次去当涂,雇的是谁的船?”

    “肖正钦的船。仆去了肖正钦家,他家人说还没回来。见仆询问,他家人也很着急,担心路上出事故。货运生意确实难做。遇上劫匪不说,还要冒翻船的风险。依照行规,货船一旦出现意外事故,船主应该赔偿货主货物损失。他们也是没办法,只好抬高货运价格。”

    “如今每样生意都难做。就算一切都平平安安,光税金就让你一年白忙。不偷税死,偷税等于交了投名状。衙门一般般的牙吏让你死就得死。”

    “少东家是个例外。城东的高记寿木店快撑不住了。少东家是不是想将它盘下来?”

    “还真希望小弟卖一辈子寿木?小弟肯,徐大县主也不会肯。”

    正说着,吕夷则送了货回到寿木店。“老哥,你先和夷则去面馆吃面,顺手带碗面条过来,分量足一些。”“老哥,给小弟也带一下。和戚冷一起,真是无聊。”“人家有母亲,又有新妇,那像你,锅灶打在腿肚子上,想在哪吃就在哪吃。”龚宰撂下一句,出了寿木店。龚宰还没有回来,汤成东却已经提着食盒进入寿木店。汤成东含笑说,“若是等老龚吃好面条再送来,公子的肚子都已经饿扁了。”“既然已经送来了,那小子也只能说声谢谢了。”石斛向汤成东手一拱。“公子是小店的常客,而且还帮仆赶跑了那帮小痞子。仆这样也是做生意么。食盒等仆有空的时候,再来拿。”汤成东手一拱离开了寿木店。石斛打开食盒,端出一碗面条递给吕夷则;然后再从食盒的另一屉中端出面条。吃了面条,继续一天的生意。

    快到申时,有三名客人进店。“三位贵客,是否让在下带去看一看寿木?”石斛拱着手去迎接。一名客人好像就是将石斛当成了棺材,盯着石斛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遍。是来买棺材,还是来看我?客人拱手说,“阁下是否就是寿木店少东家石斛?”石斛拱手说,“正是在下。”客人拱手说,“在下向沙泥,久仰少东家大名。”石斛拱手说,“向先生客气。”向沙泥说,“白记寿木店名头如此响亮,在下早就耳闻。我们今天也是慕名专门从句容前来购买棺材。”金陵周边的人,来寿木店买寿木,从未听过说棺材的。莫非这位说中原官话的客人不忌讳棺材两字?看来,有些名堂。

    “那是否让在下带三位看一看?”

    “不麻烦少东家了,我们自己看看就行。”

    “那好!向先生就请随便看。”

    三人离开店铺,前去后院观看。大约一刻钟,三名客人就重新走出后院,来到店面。“选中了哪一款?”向沙泥说,“今天不买啦。”“无妨!”石斛拱手说,“向先生好走!”三位客人正要离开寿木店,就跟李邈在店门口撞了个照面。客人出了店,径直前往白虎大街。

    “哥哥,这三位是来买寿木的?”

    “好像不是。”

    “这段时间总有莫名其妙的人来寿木店。”

    “看来,应该是有人要找麻烦,你在店里要小心!”

    如今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紫金山回来不久,石斛发现寿木店附近几家店铺又换了主人。这引起石斛的注意。跟他们打招呼时,石斛从他们友善的眼神中断定已经有衙门中的人盯住了自己和寿木店。是谁?多半是李慎肇的人。

    “小弟没关系,哥哥才要小子。”

    “哥哥会小心。他们找哥哥的麻烦,那是想找死。哥哥现在好像是光屁股站在金陵的白虎街上,所有的眼睛都盯着。谁在背后捅哥哥一清二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蝉还是要小心哦。”

    “那是。螳螂虽死,蝉完蛋。”

    吕夷则和戚冷都已经回到寿木店,但仍然不见时来。“看来,时来溺水身亡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卖寿木的天天看到别人死,想不到自己也是说走就走。”龚宰颇为感慨。感慨归感慨,日子还是照样要过。龚宰起身去万通钱庄存铜钱。这时,一名客人进入寿木店。

    “是否让小子带贵客前去库房看一看?”

    “多谢!在下今天来办些事,听一友人说,只要是买了贵店的寿木,一律送货上门,不知可否真有此事?”

    “贵客的友人说的一点也没错。敝店一律送货上门。”

    “离金陵有一百来里地的溧水,不知当家是否愿意送?”

    “路程确实远了点。不过,贵客也应该酌情给小店一定的脚力钱。”

    “这好说。脚力钱肯定是少不了。”

    石斛陪客人前往后院。踏进库房,客人看了一眼库房。“好像贵店的存货不是很多。”“过一两天,小子就去进货。只要贵客需要什么样的规格,小子定会去帮贵客定做就是。”“这倒不必那么讲究。见家父年事已高,在下就想买一对寿木压寿,没有其他的意图。”“贵客真是孝顺。”“谬赞,谬赞!”客人向石斛拱了拱手。客人没有细挑,就选中了一对桐木棺材。石斛陪客人来到店面,客人也就付了定金。贵店最好能在二十六日那天送来。”“小子会按时送到府上。”临走前,客人留下了详细地址。

    辰时正,石斛到了寿木店,龚宰就告诉他时来昨晚没有回家的消息。

    “我们一起去时来家,就算时来已经溺水身亡。”

    “少东家,万一时来突然回来,他的家人还不说我们诅咒时来。”

    “还巴不得时来的家人说小弟诅咒时来。李邈,你陪老哥去钱庄提三百两纹银来。”

    “少东家,为何提那么多纹银?”

    “时来毕竟是寿木店的老伙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进货出现意外,也应该属因公而亡。现在只能多给些银两了。老哥,早上有没有急着要送的货?”

    “今天的货都不是很急。”

    “夷则和戚冷也暂且不要去送货了,等老哥回来后再说。”

    李邈起身,就和龚宰一起去万通钱庄提钱。见石斛说暂且不送货,吕夷则也就到后屋躺到棺材里面等,戚冷则坐在小矮凳上,拿出三枚铜钱测算起自己未来的运气。没过多久,龚宰和李邈提了银两回到了寿木店。

    “我们走吧。”

    “少东家,万一有啥客人来呢?”

    “若是没有白记寿木店,就不能死人啦。今天,寿木店关门。”

    李邈高喊一声“夷则”,后屋马上传来吕夷则的一声“来了”。五人一起上了店堂门。等其他四人都走出寿木店,龚宰再合上店门,上了铜锁。刚起步,戚冷说,“有没有可能死在少东家的家里,兆头给弄不好了。”“什么兆头弄不好了!胡说八道的事情你也相信?谁家不死人?司马迁说,人固有一死。只要是人,都会死。”石斛狠狠说了一下戚冷。戚冷也就不再吱声。吕夷则说,“那是自己家的亲人!谁会让外人死在自己家?”“什么亲人、外人。今天是亲人,明天说不定就是外人;今天是外人,明天说不定就是亲人。为了皇位、王位,为何那么多人父子兄弟相杀?你说他们是亲人还是外人?哥哥是你的亲人还是外人?”吕夷则哑然。石斛说,“至于你说的家,就是一个房子而已。房子不动,人会动。今天住张三,明天住李四。和尚死的只管死,走的只管走,而寺院依旧。看看金陵城,哪一座房子里面没死过人?对买房子来说,死在里面的都是外人。是不是因为曾经死过人就不买房子了?若是这样,神州也就不存在房子买卖这桩生意。别听人家胡扯!若是有人嫌房子死过人不要,送给哥哥,哥哥统统都收下。你不懂,如今这世界最好的人就是死人。和死人呆一起,你绝对安全。还怕你睡觉的时候死人起来偷偷杀了你不成?活人可就难说了。与你无冤无仇,说不定突然给你一刀!你说,死人可怕,还是活人可怕?

    石斛带着伙计刚离开寿木店前往时来家不久,白记寿木店门前就驻足一名男子和一名后生。见店门紧闭,男子轻轻地说,“是不是听到消息跑啦?”两人来到寿木店斜对面的银纸香烛店前,询问掌柜。男子拱手说,“请问掌柜,对面的棺材店搬走了?”掌柜说,“少东家刚带着伙计出去。好像是寿木店走了一名伙计,他们应该是看伙计的家人去了。”男子没有还礼表示感谢,就和后生一起走向长寿巷口。后生说,“情况都已经摸清楚了。就是这家棺材店的少东家,名叫石斛,家住鸡鸣巷。”男子说,“有道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切勿打草惊蛇!若是谁不小心,让蛇给跑了……”,男子伸出右手,屈张五指,狠狠一捏,“别怪我捏碎他的脖子。”两人走后还不到一刻钟,东方明也出现在寿木店前。见店门紧闭,东方命也去问银纸香烛店的掌柜。为何只问人,而不买点银纸香烛?出于礼貌,掌柜还是重复了一遍刚才已经说过的话。东方明拱手离开银纸香烛店,走出长寿巷。过了一会,又有两人前往银纸香烛店向掌柜询问。就这样,一个上午,就有七八路不同的人马向银纸香烛店掌柜打听寿木店的情况。掌柜心里诅咒,死了人都不买一点银纸香烛,接着还得死。原本是人命关天,可如今人命却像草菅。众土匪争夺地盘死他个万把人是司空见怪的事情,更何况时来是死是活到现在还搞清楚。常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石斛跟朱雀门关系非同一般,时来的儿子早就已经有所耳闻。若是石斛一个子儿也不给,还让时来的儿子向天要去?莫非让一丘之貉的金陵衙门替你主持公道?时来的几个儿子,尤其是三郎虽有些胡搅蛮缠,见石斛拿出那么大一笔抚恤金,也就见好就收。石斛和寿木店的伙计从时来家回到寿木店,已经接近了午时。众人在汤记面馆吃了面,寿木店继续开张营业。石斛说,“老哥过几天到肖正钦家去看一看,告诉他家,损失的货物不用赔了。”“不用赔了?”龚宰惊异。石斛说,“肖正钦都已经死了,再向他家赔货物损失,向死人要铜钱也是不该。更何况,小子现在根本不缺这几枚铜钱。小子这样做也想给自己多积点德。”石斛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