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会审之事
沈允儿伸手接过,便在图上画了圈。 不待来者将地图捧回去,恒思齐却又道“也请沈允儿将军将遇袭所在海域的具体方位在图上勾绘出来,用另一种颜色。”沈允儿有些犹豫,却仍旧依言照办了。胥吏方才接过,又捧了图呈于恒思齐案上。 恒思齐却并不接图,只指向我与盛铮,命胥吏将托盘托着的海图直接呈递到我与盛铮面前,说道“请付延年将军与盛铮将军在海图上确认一下据二位将军所言,当日见出现漩涡和飓风覆灭无数龟船,并拯救了沈允儿将军及其下属五十八人的地点。也将其描画出来。” 我与盛铮看了图后,彼此对视一眼,又思量好了,方一起拱手道“正是沈允儿将军所言遇到袭击之处。” 那胥吏略一犹豫,看向已然有些嘈杂纷纷的前面堂上,却见恒思齐一记醒堂木拍下石桌肃静了场面,又点头让他呈上去。 “带证人”恒思齐眼神略略飘一瓢那方地图的标注,随后凛然道。 一阵脚步之后,带甲执刀的侍卫领了两名北溟水师将领雄赳赳上前站定了,行了拜礼。 恒思齐微微扬手,又拍了醒堂木,方道“堂下二位将军,报上名来。” “末将冯文清。” “末将季西胜。” 我环视观察间,身侧的盛铮见季西胜已然被冯文清救出带来,喜上眉梢,而对面未料到季西胜能够前来作证的沈允儿则面色略略泛白,虽则故作的神态自若,却眼神间不断的瞟向济州总兵李龙臣那边,神色颇为恍惚。 “沈允儿将军,你可认得季西胜将军?他可是和你一同关押于罗倭在你所画琉岛西部和风牢狱中的那位季将军?”恒思齐仍旧神态悠然,缓缓说道。 转译官一字一字转与他听过。 “这,”沈允儿的双手在身侧袍袖外捏来捏去,犹犹豫豫道“当日在狱中光线昏暗,衣衫褴褛,不很确定是否此人。” “那你如何得知与你同为关押的事季西胜将军?” “乃是罗倭刑讯时所称呼的。我方知道有此一人也在此处。” 恒思齐脸上神色依然如万古冰峰一般,巍然不动,只看向堂下两位道:“冯文清将军,烦你陈述一下情况。” “是,”冯文清立得很是端然,连头盔上的白色羽毛都纹丝不动,许是因有外人在侧的缘故,他并不看任何人,只直直看着恒思齐陈述道“上月十一日,我接飞鸽传书收到付将军出示的那封信,乃是季将军所书,后经我北溟诸位将领研读,发现季将军于信中藏有我北溟水师暗号,‘——勿——入——琉——岛——西——’,经我们多番议定,则遣付延年与盛铮将军前往诱敌,而我则携大部队由琉岛北部攻入琉岛罗倭据点。后于十五日夜,我们接到付将军与盛将军的书信,称遇到飓风,并见到济州龟船水师在飓风中覆灭,因新越乃我北溟友国,而济州国乃新越藩属国,故而付、盛二位将军认为,即便济州龟船突然出现在我北溟海域并非理之所在,然而事情紧急,所以他们未及向我北溟夏密水师总部通传,便施以援手,救起沈允儿将军及其下属五十八人,并将所求人员之名册与军中供职情况造册向我呈报。”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递上,旁边的胥吏赶忙上前去取,并奉于恒思齐书案上。 恒思齐捋了捋胡须,看过了信,方又看向季西胜道“那么敢问季将军,当时琉岛罗倭据点的情形如何呢?既然你尚未脱困,为何要写这封信,又加之密语呢?” 季西胜那边早已等的十分着急,听得问到此处,赶忙上前道“当时罗倭诸将正欲对我北溟水师进行樱花人rou火龙弹袭击,我被诱入圈套后关押于琉岛西部和风牢狱,后为罗倭胁迫写信将我北溟水师诱入罗倭已然下了埋伏的琉岛西,于是便以我罗倭夏密水师暗语写了明暗两种解读的信笺。我在关押处见过沈允儿将军,但并不知沈允儿将军如何脱困而出之事。也并不知沈允儿将军如何能孤身写下使济州国龟船水师前来救援之信笺并偷到罗倭的信鸽送往本国,更不清楚援救沈允儿将军的济州水师是从何种航海线路上驶往琉岛,并从哪个角度得以驰援解救沈允儿将军的,还望沈允儿将军指教此事。” 恒思齐闻言,命转译官将此转译于沈允儿,并使其做出解释。 济州总兵李龙臣那边的神色越发带着冷笑与怒气了,双手拳头握的很紧,直看向沈允儿,却目光中含义百感交集,辨不出真味。 “这……”沈允儿有些口干般舔了舔唇道“这,我乃是趁着罗倭内看守刑讯我时打昏了他,换下他的衣衫逃脱的,那鸽子,乃是恰巧所得。我们济州水师乃是从琉岛东侧青峰火山支脉翻山前来援救的。” “也就是说,您得救后,从东侧海域,放弃东侧平缓和前往济州更为直接的航道,绕行到西侧海域,又专门选择风急浪高,水势不稳,飓风漩涡频繁的枫琉海峡回师,终于遇到了前往诱敌的两位北溟将军,对么?”恒思齐并不去挑拣他口中的重重漏洞,他的意思,显然只是要点明白给大家看。 那沈允儿的头上已经密密麻麻渗出汗水,饶是他神态依然不动,却不由的汗水涔涔,寒冬天气,堂中又无地龙炭盆之类的,饶是前来观审的百姓也瞧出了其中的诡诈,纷纷议论,何况于那边的李龙臣? “是。我们本想,绕道前往,顺道将前来北溟海域之事告知北溟的。”这沈允儿的狡辩之才,也是相当的有模有样。 “哦,那么,敢问沈允儿将军,你们的海龟风帆火炮战船有几艘,配有多少火力呢?”恒思齐眯了眯眼睛,翻一翻卷宗道“不知你可看见,向你们开炮攻击的北溟船只又是怎样情形呢?” “我们有龟船十艘,每艘有二十二重炮口,加之船首尾部共有二十四重炮口,共二百四十重炮,射程在三千尺左右,载员二千人。对方是两艘新溟船,仓促之间,我不曾看清楚他们的炮火装备情形。” “没——看——清?”恒思齐撇撇嘴,引得底下有些发笑,他又拍了一次醒堂木,方才安静下来,听得他又问道“双方激战了多久?何时开始,何时结束?沈将军可还记得?” “这,约半个多时辰。具体时候,记不得了,在海上,又在夏密海域,暑热难当,昼长夜短,难以确切记得时辰。”沈允儿含着怨毒的眼神看向我与盛铮道。 “照你的说法,十艘总共二百四十重炮,周身铁甲的龟船,半个时辰,就为我北溟水师两艘新溟船击的片帆不留了?”恒思齐又开始使用他的语调跌宕引起大家对其中关节的注意,接着他又道“这样说来,我北溟新溟船的炮火,付、盛二位将军的指挥,堪比一场飓风海啸啊。但是,敢问既然付、盛二位将军这般赶尽杀绝之势,又为何救起你呢?沈允儿将军可否讲述一下自己如何获救,又如何与贵国取得通信的呢?” “这,我假意受伤失忆,故而获救,待同去福浮岛后,是付将军给我们安排的信鸽传书去国内的。”沈允儿越编越自己也有些无法坚定的自我欺骗了一般,宗师频频看向李龙臣处,李龙臣却不看他,只撇嘴将手放在腮边顺胡子,左手一只小指头不意的指着天。 恒思齐看向我,有些歉意的勉励了一下,方道“付将军,你怎么说?” “那日或者有些误会吧。”此时我依了之前黄淳所言的面上之词,向沈允儿道“当时飓风即将来临,我等何有那个时间管将军乃是何人,是否失忆,只道是救上来罢了,之后我便尽可能提供好的食宿照料友军,并帮助他们提供其通信。后来不知怎得,竟成了我新溟船袭击其战船了。” 恒思齐又看向盛铮,又问“盛将军的说法呢?” 盛铮却不肯妥协,铁骨铮铮道“那是付将军客气之词。我们赶到时,只看见三艘龟船被罗倭风帆火炮战船合围,我们便出手相救,谁知突然飓风将至,我们只尽力救得五十多人,之后便让他们坐着我们的新溟船一同前往福浮岛,还对他们以礼相待,谁知他们竟然睁眼成瞎,说了一番鬼话。” 一语说罢,满座又是一阵喧哗。恒思齐这次却不制止,直到大家都平静下来,方看了看身侧胥吏,继续道“带上来吧。” 上前来的是一名新越仵作官与一名北溟兵仗司的主事,两人也行了礼,恒思齐方又挥了挥手,让人将打捞的龟船残片和从琉岛西死去的济州水师将士衣甲上脱下的残甲呈上给二人,又向新越与济州的二位审官道“此乃在事发的海域和琉岛陆地所遗留的一些证物,还请二位双方的专才专事人员,来共同鉴定一二,此乃何物,因何而伤。”
两人打开各自随身的物件对着两件东西忙了有大半个时辰,方各自写了文书呈上,恒思齐传于两边石桌上陪审的两国使者人员看过,方自己又确认道“请各自再在堂上,为大家简单述说一下。” 两人皆称是,随后,左侧的北溟主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右侧新越的使者见自己年纪较轻,便先上前回到“这一件战甲乃李氏王朝从业三年所铸之济州水师战甲,其上所受炮火伤痕,乃是罗倭‘一窝蜂’炮所伤。这一件龟船残片从瓦解程度看,似是经飓风瓦解所致,并非炮火所能形成之瞬间分崩解体出的残片。” “微臣也是同样看法。且由于‘一窝蜂’火炮较为特殊的结构,其战甲的内巾出所连之皮rou中仍有无法剥落的竹片弹屑,诸位大人请看,”北溟的兵仗司主事也随之更为详尽述说道“由于我北溟兵仗司所产的新式炮弹封存方法中并不取用竹木之材料,所以此衣甲上的炮火伤痕,应当并非我北溟炮火所致。” 堂下渐渐安静,众人看着我与盛铮的眼神越发怜悯,而那沈允儿已然整个人强撑着一般,缩着内心似的,此时,方听得一直静静听案的新越三法司主事领衔一人起身对沈允儿肃然道:“沈允儿将军,本官协助恒思齐大人,审问你最后一次,希望你确是想清楚了的回答。”说着,努了努嘴,传译官便开始传译。只听得他一字一字问道“沈允儿将军,你是否确定所看见覆没龟船之敌人,乃是北溟新溟船?” 一时周遭寂然无声,沈允儿背后的衣襟虽是冬天,一层层裹着,却已然渗出碗大的汗渍于外袍上,如若脱了水一般的出汗,只听得他愣了一刻钟,又看了看李龙臣神色,终于强自大声道“或是因为不远处新溟船在与罗倭水师交战,而飓风又起势十分突然,所以一时间以为乃是新溟船之炮火所致,恐怕是末将误会了二位将军,还请二位见谅。”说着,他走到我们身前,深深的鞠了一躬,只是抬起头来,那迷茫中依然有难以言喻的怨毒神色。 “此言不可轻谈,还请沈将军对此写下手书,画押,便于我等结案才是。”说着,新越的三法司领衔主事便挥挥手,命胥吏拿来笔墨官文,沈允儿揩了揩额上的汗珠,长吁短叹一番,方才躬身将笔墨摊开,签字画了押。 …… 依着主上方均诚的要求,很快,此番会审庭记发送各处,似乎有命运牵动一般,我与盛铮又一次站在了风口浪尖与一种拯救光环中,得到了嘉奖。这一次,我被升任从三品督阵总指挥使。如若一夜间天堂地狱的跳动,着实令人烦扰。 换过囚服回到家,锦屏已然陪着繆氏与一应小厮丫头站在门口迎候,繆氏与秦琼一道前来府上照顾秦清,也顺道一起置办过年之事,还特特接了秦义将军过来,所以这一阵子府上人丁兴旺的紧。今日穿着掐金挖云紫色羊皮小靴,罩着青金闪绿的棉斗篷,依旧挽着圆髻的繆氏先上前来道“可回来了,你可去劝劝吧,清儿又在那里舞刀弄剑呢。”旁边的锦屏接过我脱去的斗篷,跟着一起向院中行去道“爷,小姐志向甚高,总抱怨为了育儿管家,她不得去战场杀伐,赢得生前身后名呢,您可千万别和小姐在这事儿上对上,毕竟看在咱付府未来小少爷份上,您也哄着她高兴点才是。” 我见他们一个个如临大敌一般,想不出秦清是怎么在院中练武的,一时心意烦乱,跑向后院,才刚穿过挂好了灯笼的游廊,走到一个粉油影壁前,便听得“砰”“嘶啦”“咣当”之声,循声看去,着实让我睁圆了两眼。只见得后院一片“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