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待到明月长琴归
北狄国皇宫。 瑛华公主宫殿里的宫女嬷嬷们这几日人心惶惶,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怒了公主。 陈谷偏偏刚来这里做事,不知道宫里的近况,早膳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搅了公主用膳的雅兴,被公主大怒之下罚了二十个板子,扣去了一个月的俸禄。 他的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姑婆将他拉扯大,姑婆几年前就开始生病,几年里为了给姑婆看病陆陆续续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银子,值钱的东西也变卖完了。走投无路之际看到了官差贴的告示,说国君在民间为瑛华公主找贴身侍奉的人。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国君偏偏要为尊贵公主在民间找侍奉的人,而且还要按照生辰八字来选择,要求也千奇百怪,要胆量大,身强体壮,双亲早亡。他父母早逝,时常孤身去山中打猎,可以徒手撕裂野猪,现在姑婆的病正是用钱之际,这简直是为他陈谷量身定做的好差事啊! 他当即就上报了自己的名字。他还记得当时挑选他的人是国君身边的心腹总管,许多年轻力壮的男人都想得到这个好差事,他等了很久才等到总管面见他。 总管看着他的资料,仔细打量他,又将他的资料递给身边的一个法师模样的人。法师看了后大惊,把他叫到身边仔细观察了很久,又问了他许多细节,最后说,“你的命太硬,是少见的克亲命格,你骨子里就带着凶残,就连厉鬼见了你也会绕道而行。” 陈谷愣了,他从小就手软心善,近几年若不是因为姑婆的病他也不会去干杀生的行当,他怎么就是这样的命格呢?法师刚说完他就明白这个差事算是与他无缘了。 但陈谷没料到总管听后竟然眼底冒光,立即决定用他,甚至将后面面见的人都打发了回去,关门闭窗,屏蔽四人。 陈谷心惊,常年的多疑与敏锐让他暗自做好防御的准备,可他没想到接下来他会听到整个北狄国最重大最不可思议的秘闻,饶是他这个身强力壮的男儿也惊得冷汗直冒。他在那一刻就明白为什么总管单单需要他这个“不详之人”。 总管说:“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公主的秘密,可谓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以后你必须要和公主寸步不离,不论你跟在公主身边见到了什么,一旦你泄露了出去,或是丢下公主独自逃跑,你应该能想到后果吧。当然你的好处只会多不会少,国君会派人好生照顾你的姑婆,也会找最好的御医治好她的病。” 陈谷明白总管是将他所有的退路都封死了,虽然看似是照顾他的姑婆,但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要挟。但他从小由姑婆拉扯大,让姑婆安详地走完余生可谓是他唯一的愿望。 他就这样来到了瑛华公主身旁。出乎他的意料,瑛华竟然是一个漂亮明朗的小姑娘,虽然时常脾气不好,但是心思单纯,没有心机。他立刻就满足了这份差事。 二十个板子打在他身上不痛不痒,他明白瑛华虽然娇蛮,但心地善良,不会真正害人。领完了板子,他又兢兢业业地围绕在瑛华身旁了,任她随意吩咐,怎么赶也赶不走。 瑛华也注意到了这个老实的青年,在别的宫女嬷嬷巴不得远离自己的时候,只有他把自己真正当做主子,赶都赶不走。但瑛华哪里看不出他是父皇派来的人,想必还不知晓自己的状况,就算知道了也是迫于父亲的威慑力不敢远离自己罢。说到底还是权势下的认命,对自己并不是真心的。 这个世界上只有长琴对她最好。 这些天她不是没有看到宫里人人自危的样子,只因她心情不好。她好不容易等来了长琴,可长琴不久前却对她说他该回榣山了。她无法说服父皇放自己回桂山,却和长琴此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或许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了。她赌气跑回自己的宫殿,再也没有找过长琴,但是只有她知道自己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 陈谷看着公主日日闷闷不乐,冒着生死危险离开公主身边,独自去宫外的慕容王侯府寻九栗姑娘,他也看出瑛华的朋友并不多,只有九栗和她的联系最密切。 九栗进宫后只看到瑛华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见到她来竟然两眼含泪,委屈地扑进她的怀里。 “九栗,长琴哥哥他…他要走,连他也抛弃我。” 九栗只得柔声哄她:“长琴不会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有些路还是要你自己一个人走的,你要快点坚强起来才是。” 瑛华直起身来,用袖抹去眼泪,赌气说道:“哼,我就要他一辈子陪在我身边,我要嫁给他,像母后嫁给父皇那样!” 九栗心惊,她只道瑛华涉世未深,毕竟不懂寻常的男女之情,对长琴的感情也是少女对兄长的依恋,只凭着朦胧的好感与热情深陷长琴对她的吸引力中。竟没想到瑛华比自己想的通透,早就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但是九栗并不希望瑛华对长琴上心,瑛华是一个单纯的姑娘,应该像世间所有单纯的姑娘一样找一个爱她的和她相配的公子。长琴是个谜,尤其和血咒有关,也是一个危险的因子,瑛华不应该陷入长琴的漩涡。 陪了瑛华半日,瑛华情绪终于缓和下来,许是哭泪了,连晚饭都没吃就睡了过去。九栗吩咐御厨做好夜宵等瑛华起来,临走之前看到陈谷细心的守在殿外,宫里这么多人只有他在瑛华伤心的时候来找自己,看来是对瑛华真正忠心的人。她将手中的玉镯取下来赏给陈谷:“今日有劳大人,以后还劳烦你多多对瑛华费心。” 陈谷低头:“多谢姑娘,这是小的应该做的。” 九栗回程途中终于有余地思考,刚才一直忙于安慰瑛华,竟然忽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长琴要回榣山?他这一回去可能很难再寻到,得要快点将这个消息告知夜疏才是。 然而当她急匆匆奔到夜疏的屋外时,就看到屋里一个女子与夜疏并肩而立,竟是多日未见的姬月仙子。 夜疏听完九栗所说后陷入沉思:“长琴毕竟不是凡人,又是待罪之身,不可能一直待在皇宫里,他回去也是必然的。” 而姬月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听到长琴的名字后惊呼,“太子长琴!可是当年的乐神?” “正是。” “她不是被贬入凡间了吗,难道他隐居在这里?” “他隐居在榣山,此次来到这里是有别的事。” 姬月看了看夜疏问:“神君为何要找太子长琴?难道他与血咒之事有关?听闻他当年是犯了罪后被尤蒙特帝皇亲自下旨贬入凡间的,许多年来天界的各阶仙子都不敢私自下界与他来往。” 夜疏并未回答她。 姬月仿佛才反应过来一般,低头小声道:“是姬月多言了。”她看了看一旁的雪尘和九栗,雪尘是夜疏随身的侍女,自然该知道的都知道,可这位… 她像是第一次见九栗一般,仔细打量着她,纤细的身材,巴掌大的小脸,皮肤白皙透明,一双眼睛灵动而有神。第一次见她时因为看到她与夜疏有眼神互动,她才会冒着生命危险在天帝面前解救她,当时只以为她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却不料竟是女儿身。与夜疏上神缔结了宠兽契约的神兽,彼此有生命关联,虽然只是宠兽,却实实在在会化身成一位姑娘。 姬月走上前一步,她比九栗高一点,低下头摸九栗的头发:“小孩,你叫什么名字?”虽然她笑容灿烂温和,也肯主动对九栗示好,可是语气中却有种微妙的疏离与居高临下。 可九栗并没有发觉这微妙的语气,笑嘻嘻地胡诌:“我是家里第九个孩子,所以父亲给我取名为九栗。” 姬月笑着点点头:“听闻你是从石头里面出来的?” “是啊,我一觉醒来发现被困在了石头里,家里人都不见了,幸好神君收留了我。” 姬月愣了愣,仿佛没有料到是这个原因,她怜悯地看着九栗,转身对夜疏说:“神君,我看这女孩可伶,这么小就没有了父母,与其跟着神君奔波劳累,不如让我先带回去好好照顾,等神君破解了血咒再还给你。”
九栗傻了,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姬月竟然向夜疏开口要她,不会真的把她当作了一个没人要的孤儿了吧。 夜疏斜斜瞥了一眼九栗道:“她是本神君的宠兽,无论前途多么险恶自然是要跟着本神君,她一日三餐都要吃烧花鸡,天宫里哪有那么多的鸡给她吃,跟着我正好可以在凡间蹭吃蹭喝。再说,她的性子古怪而顽劣,仙子恐怕驾驭不了她,还是不给仙子添麻烦了吧。” 九栗气结,扑向夜疏:“你胡说,你明明没有给我一日三餐吃烧花鸡,你还逼我吃鱼,你才古怪顽劣!” “我何时逼你吃鱼了。”夜疏气定神闲道。 九栗朝他翻了个白眼,雪尘捂着嘴偷笑,姬月的脸上却一阵红一阵白。普天之下上至阶位高级的神下至阶位低微的土地公,哪个人见到夜疏不是小心地谄媚与诚惶诚恐地仰望。幽冥之地的鬼魂遇到他退避三舍,连天君都对他礼让三分。九栗一届小小的神兽,竟敢对夜疏大呼小叫,而夜疏却并不为此生气。姬月心里没来由的慌乱,愈发小心地看待九栗。 姬月这次下界与之前一样也是待了几日便回去了。 这个月初十的时候,长琴也密回榣山,走之前告诉九栗他们有事可以随时来榣山找他。瑛华之前一直在闹别扭,不肯理长琴,此番看到长琴真的走了,终于忍不住扑过去抱着他大哭,不许他走。长琴无奈,也怕她哭坏了身子,便允许瑛华以后跟着九栗来找她。瑛华这才肯放手。 此后瑛华便每日粘着九栗,隔三差五问她什么时候去榣山,九栗每次幽幽说“等合适的时候”瑛华都会一脸哀怨地看她。久而久之,九栗终于在瑛华锲而不舍的询问下缴械投降,以后每次瑛华问她的时候,她就报复般将原话重复给夜疏。事实证明夜疏比她洒脱比她狠,刚开始还认真作答“待时机成熟之时”,后来看出她是故意的,索性闭门不再理她。 转眼间凡界的乞巧节到了,据说这是一个专门为情人设立的节日,乞巧节这天,女子会为自己的情郎绣各式各样的荷包,当作定情信物,还会去河边放花灯许愿。如果自己放的花灯恰好被河对岸的情郎捞起来,那么许的愿望就会成真。 九栗当然没有听说过这种节日,九栗之所以突然正视这个节日完全是因为瑛华这几日奇迹般不再粘着她问东问西,反而每日神秘兮兮不知在准备什么。九栗乐的清闲。 某一天瑛华来找她,看到她表现出羞涩又拘谨的样子。 九栗怪了,怕她脑中又有什么鬼主意,刻意谨慎小心。 瑛华踌躇了半天,自袖中掏出一个红布包,上面是乱七八糟的一些线头,线头拼凑为两只交颈相对的鸡。 九栗惊呼:“好一对鸡仔!” 瑛华跺脚道:“这是鸳鸯!” 九栗这才仔细观察布包,鸳鸯的形状依稀可辨。她干笑两声:“果真是鸳鸯,是你绣的么?” 瑛华不好意思地低头说:“嗯。等见到长琴哥哥就送给他。” 九栗看着那个惨不忍睹的荷包很发愁。又见瑛华的样子可怜巴巴,只好安慰她:“像鸡一样肥的鸳鸯,长琴看到定会很激动。” 瑛华开心地问:“真的么?那我们乞巧节那天更要去河边许愿了,虽然长琴哥哥远在榣山不见得会捞到花灯,但是上天肯定会理解,说不定我的愿望就实现了呢!” 九栗叹口气,怀春的少女果真热情而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