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潇湘夜雨
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地落在青石街道上。潇湘馆前,一阵激烈的拍门声响彻了静谧的雨夜。 “谁呀?”门里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官府,开门!” “哦,好好。”里面的人连忙拉开了门栓。打开门后,一个老太婆看到门外是一大群黑漆漆的衙役。他们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握着钢刀,冷冰冰瞪视着她。婆子当即就看傻了,连忙大声唤人。随着一声令下,衙役们冲了进来,当即把她按住了。她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哀声叫道: “官爷,你们要干嘛?咱,咱只是个打杂的,才来了没几天。” “别废话,老不死的。”一个人喝了一声,把老妪吓得不敢再说话了。 这时,一个女孩从里面走了出来,还未及反应过来,便被两把刀抵在了脖子上。她一下子呆住了,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吓得顿时涕泪横流。衙役们蹬着皮靴闯进各个房间搜索,花瓶、茶具等被打碎了一地。一个胡子拉碴的黑脸大汉抓住女孩,大声地喝问还有没有其他人。女孩瑟瑟发抖,蜷缩起身体抽泣起来,什么话都说不出。一个胖胖的身影推开了壮汉,用相对温和的声音扶着她询问道: “丫头,莫怕,哎——对了嘛!你家夫人呢?” 她惊惧地望着来人,嘴上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囫囵话来。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了。 “长史大人,您深夜光临寒舍,所为何事?”灵雁披着一件纱衣,手里提着一盏紫灯,缓步从楼梯下走了下来。 一个黑衣衙役走上前准备伸出大手去抓她。王德珍看到连忙喝止了他,拱手笑着对灵雁说道: “真是打扰夫人了,在下奉命请您走一趟。” 灵雁环视了一眼,只见火光簇动,映红了一张张默然的面孔。馆内已经是一片狼藉,桌案被掀翻倒在一旁,陈列着各种器具的雕花木架也被推倒,摔碎的瓷瓶、茶具碎片满地都是。她愣了许久,深吸了一口气,踏过被扯烂丢在地上的紫色纱帘,来到水香面前轻声安慰了一番。水香眼含泪花,一把抱住她闷声呜咽。 “王大人,贱妾一直都是安分守己,未曾有过违逆王法之举。今日之举却是为何?”灵雁双手交叠于小腹,微微屈身致意,神色平静地质问长史大人。 王德珍似有为难之色。“夫人多包涵,在下也是奉命行事。” “是奉刺史大人之命?” “不,是奉我之命。”侯思止从人群后走了出来。王德珍连忙退到一旁去了。侯思止阴邪地笑着,做作地朝灵雁拱手一拜,“在下内卫府侯思止,在此拜见夫人。哦,不,应该是李嫣郡主才对。” 灵雁脸色大变,提着灯笼的手开始颤抖了起来,险些拿不住了。跳动的火焰将她惨白的脸抹上了一层微红。她感到脑中嗡地一声炸开了,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舌头发颤,根本不听使唤。 侯思止见状,笑道:“怎么,郡主看来身体不适啊。来人,请郡主移驾吧!” 灵雁勉强稳住心神,开口说道:“什么郡主,贱妾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哈哈,李嫣,你还要嘴硬。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说着,侯思止从袖中掏出了那个金簪,举到了灵雁眼前。“郡主,这好像是您丢的东西吧,候某人给您拿回来了。” 金簪在火光中显得十分暗淡,却深深刺痛了灵雁的眼睛。她知道自己已经在劫难逃了。 侯思止看她不吭声了,得意把簪子晃了晃。“这么个价值连城的宝贝也只有郡主您这位倾城之色的美人配得上了。把它丢给老鸨不是暴殄天物吗?” 灵雁冷冷地盯着他,没有言语。 侯思止见状,更加地放肆起来。他上前一步,把簪子举到她眼前,轻佻地说道:“这样吧,郡主殿下,只要您答应伺候侯某一晚,我就把宝贝还给你,怎么样?我听说您早就芳名在外、誉满秦淮河啊,想必那床上功夫非常了得。只要让我,” 只听啪的一声,侯思止顿时眼冒金星。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有些晕乎乎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周围的其他人见他被灵雁狠狠地甩了一巴掌,都有些猝不及防,彼此面面相觑。侯思止捂着脸开始破口大骂: “你,你敢打我!臭婊字,我呸,别人能伺候得,我就伺候不得?烂货,都被整个江南的人睡过一遍了还装什么贞洁。你还敢打我,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灵雁还要再打。一个壮汉忙抓住了她,把她的手死死地控制住了。灵雁奋力挣扎,那衙役火了,甩了她一个耳光。 “混账,滚出去!”王德珍大骂。衙役吓得连连鞠躬,退着逃出去了。扬州长史连忙把灵雁扶起,关切地询问。灵雁眼睛里闪着泪花,她倔强地推开了王德珍,自己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王德珍转身对侯思止小声说道: “李嫣郡主可是大总管的漏网要犯,最好还是把她完好地送到神都。若是这儿中间出了什么闪失,不光卑职承担不起,大人恐怕也不好交差呀!” 侯思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了灵雁一巴掌,早已恼羞成怒。但是一听到来俊臣的名号,他顿时冷静了下来。这死胖子说的没错,万一一个不小心把这娘们弄死或弄残了,以来俊臣阴狠毒辣的性子怕是不会给他好果子吃。侯思止如是这番地琢磨了一通,只好硬生生地把这口恶气给咽了下去。 “好吧,把她给我带回去,好生看好了。”侯思止冷笑道,“李嫣,刚你若是答应从了我,把我伺候好了,说不定我心一软能让你死个痛快。等你落到来俊臣大总管的手里,你就会后悔没来给我吹喇叭了。想来你全家老小都是死于他手,就剩你一个了。这下正好全家团聚,哈哈哈哈哈!” 灵雁神情恍惚,往事一下子涌进了脑海中。她想起了父亲那满是皱纹的慈爱脸庞,想起了母亲柔柔的音容,英俊儒雅的哥哥们,还有整天只知道在花园里打闹的弟弟meimei。往事如烟,萦绕在她的周围。父亲、母亲,你们在泉下都还好吗,嫣儿马上就要见你们了。她哽住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她拼命地忍住,不能在这些人面前流泪,绝不。 两个衙役走到灵雁身边,准备给她拷上铁链。灵雁扭头轻轻地拭去眼泪,对王德珍淡淡地说道:“长史大人,能否开恩先让贱妾梳洗一番?” 王德珍忙说:“郡主请便。” “多谢大人,水香,来吧,伺候我梳妆。”灵雁转身准备上楼,水香也爬起来跟着前去。 侯思止见状,忽然叫道:“慢着。” 灵雁怔了一下,转过了身。侯思止将金簪举在手上,jian笑着说道:“既然要打扮,那就打扮地好点儿,好有个郡主的样子!把这宝贝拿去吧,戴到头上。”说着,他把金簪朝她扔了过去,并对一旁的衙役吩咐,“你们俩,跟上去,给我好好看着。” “不。”灵雁拦在跟前,“贱妾的卧房决不许夫君以外的男人进入,两位官爷就在这儿等着吧!” 侯思止不许,依旧令衙役跟上楼。但是灵雁站在楼梯上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两个人,粉面含威傲然挺立。一只玉手把金簪攥得紧紧的,仿佛当它是一把锋利的匕首。俩衙役被震慑住了,回头用眼神向上级请示。侯思止暗骂一声,只好默许了。
卧房里,灵雁独坐在铜镜前,呆呆地望着镜中的美人。水香默默地给她梳着长发,认认真真地挽成云髻。雕纹金钗、红玉耳坠,金丝项链,一件件首饰被装戴起来。侯思止带来的金簪被丢在了一旁——那曾是她最爱的东西。灵雁打开一个小匣子,从里面小心翼翼的拿出了另一支金簪。那是一个雕饰精美的冠状金簪,上面是多层的立体车马雕纹。这是陈阳送给她的那支。灵雁捧着簪子,把它轻轻地贴到脸庞,泪水顷刻而下。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灵雁呜咽着,决堤的泪水冲花了胭脂和粉底,把刚刚精心粉饰的胭脂装弄得一塌糊涂。但她仍要哭泣,因为这恐怕是她最后的机会能尽情落泪了。水香在一旁早已是泣不成声。这丫头,年纪还这么小,却要经历这种生离死别,真是苦了她了。 “水香,早知有今日,就应该把你也送走。”灵雁在洗过拭干的面颊上重新扑着粉,心里头不禁想起了小玉。不久前,她悄悄地把小玉送回了乡下的老家,因为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你跟了我几年,姐是真的把你当成了meimei。等姐走后,你收拾一些值钱的家什细软带走,赶紧找户人家嫁了吧!” “小姐,呜呜呜。”水香难过地抱着她痛哭。 等灵雁收拾好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侯思止早已等得坐不住了。尽管火光暗弱,但她的美艳还是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走吧,各位大人。”她淡淡地说着,脸上已没有一丝波澜。 侯思止恨恨地看着她从容地走过自己身前,一抹邪恶的微笑在他嘴角绽放。灵雁刚走到馆外,忽然身后传来了一声惨叫。她急忙转过身,只见水香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一旁的老妪吓得苦苦求饶,但是黑衣们刀起刀落,将她开膛破肚。灵雁只觉天旋地转,脚底一软登时摔倒下去。一旁的王德珍连忙抱住了她。半晌,灵雁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侯思止阴狠的冷笑。 “大人,您怎么,怎么,”王德珍惊骇地问道。 “跟叛逆有关的所有人等,一律杀无赦。长史大人,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还有那个老鸨,以及她那些个闺女,全都给我宰了,一个都不放过。” 灵雁神情恍惚走了几步,朝水香的尸体看了一眼便把脸扭到一旁,她扶住墙差点吐了出来。侯思止走到她身后,把脸凑过来得意的笑道:“放心,郡主殿下。只要您一句话,我就让人把她们好好安葬,如何?” 她直起身,狠狠地盯着他,恨不得要把他整个撕成碎片。但是,灵雁没有动手,面若寒冰,心如死灰。她没有说话,默默地从一个衙役手中拿过火把,把它扔进了馆内,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侯思止坏笑着望着,对其他衙役们叫道: “没看到郡主的吩咐吗,都愣着干嘛!” 于是,十几只火把扔进了这座小楼里。没过多久,火势渐渐凶猛。馆中那散发着幽香的昂贵红木小案很快就被烧成了焦黑,滋滋作响。漂亮的丝质长帘在火中快速地卷曲着,熊熊燃烧。雕花的木架、典雅的屏风渐渐地都被吞噬。墙上那些精心装裱的水墨字画终于绽放出了绚丽的色彩。潇湘馆在一片熊熊大火中轰然倒塌。 雨点还在夜空中无声地坠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