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蒹葭之思
吴铮轻轻的摇头：“我不否认盖蒂家族和索菲亚小姐可能会遇见这样那样的困难，可如果这些困难连你们都解决不了，又凭什么求到我这样一个无名小卒的头上？” “因为你有别人没有的能力。”本杰明目光直直的看过来。 吴铮心下一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来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本杰明道：“这个社会是一口五彩斑斓的大鱼缸，我们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就像生活在缸里的一条条鱼……那些光鲜靓丽的观赏鱼游动在表面，往往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而实际上它们和默默无闻隐藏在水草碎石下的同类没什么分别，也有自己生存的必然需要。” 吴铮不接话，他绝不相信对方真的知悉了自己的秘密，应该是另有所指。 “鱼缸里的环境是会变的。”本杰明继续道：“比如说典型的污垢加厚、细菌增多、水质变浑，然后直接威胁到了所有鱼类的生存……这个时候，或者说这种环境下，挺身而出的就不是观赏鱼了，而会轮到那些专门在缸壁、草叶上吸食垃圾的清道夫、喜欢清理刷状藻黑毛藻的黑线飞狐等鱼类大显身手。” 吴铮皱眉道：“你想说我就是条又黑又丑、还喜欢吃垃圾的脏鲶鱼？” “我想说随便你是什么，至少都不是一个真正的无名小卒。”本杰明道：“你有能力处理一些我们无法亲力亲为的麻烦；而我们也会带给你人前显贵、惠而不费的利益，这就是合作。” 吴铮冷笑道：“你这样表述，倒是比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来的直接些。” 本杰明道：“这么说我们可以继续谈了？” “我得确认一下，”吴铮道：“凭什么你们认为我有解决麻烦的能力？” “伊万和多普洛夫。”本杰明的目光深沉下来：“这两兄弟作为谢尔盖的贴身保镖，外界传闻和一贯表现向来都是沉着勇悍、当者披靡，他们接受过特殊机构的严格训练，精通枪械、格斗、追捕和反侦察等多种技能，赢得了格纳列夫父子绝对的信任……但是，你放倒这两个人，只用了3秒不到的时间！” 吴铮沉默不语。如果本杰明所言属实，那就是问题的症结了。他震怒之下出手，根本就不曾考虑过伊万和多普洛夫是什么样的角色，反正在他强大的实力碾压下，这两兄弟和其他的小鱼小虾又有什么分别？ 这样一来，在知情人眼里，他终究还是暴露出无法掩盖的“与众不同”了。 吴铮淡淡一笑：“据我所知，你好像当时不在现场的。” “有区别吗？”本杰明反问：“索菲亚、琳达和威廉在场，还有保安室里的监控录像……” “好吧。”吴铮权衡利弊，轻轻叹了口气：“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说说吧，我这条清道夫能帮你吃掉些什么样的垃圾？” “市中心第七大道上有一家名为帕赞特的拳击俱乐部。”本杰明直截了当：“实际上这家俱乐部被当地的黑帮掌控，是个规模很大的地下拳场，主要收益来源就是靠非法的赌黑拳。索菲亚想从这个黑帮的一名头目嘴里得到些信息，所以需要你去打一场必须赢的拳赛。” “开什么玩笑！”吴铮冷然道：“我只是答应帮你们解决麻烦，不是去充当你们非法盈利的打手！” “问题是这名黑帮头目需要盈利。”本杰明解释道：“他需要押注一场有赢无输的拳赛，赚的盆满钵满，才会心甘情愿的把信息吐露给索菲亚，整个过程里我们不会拿到一分钱！” “仅仅是因为钱，”吴铮道：“索菲亚用其他的方式都能满足他，你最好和我说点实话。” 这次轮到本杰明沉默了，又喝光了杯里的酒。 吴铮点燃了一支烟，徐徐吐出烟雾：“我不介意你们利用我的方式，但我必须知道做这件事的原因和后果。就像你说的那样，如果我肯主动帮忙，索菲亚总得领情。” “谢尔盖突然提出了一个非常过分的要求。”本杰明咬了咬牙：“他肯和家族合作的唯一条件，就是希望索菲亚委身下嫁，做他的合法妻子！” 吴铮登时恍悟：“……原来她今天不惜和谢尔盖、摩根翻脸，就是这个原因！” “是的。”本杰明无奈的摇头：“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家族内部引发了很大的分歧。我的叔父，也就是现在的盖蒂家族董事局主席帕尼尔·盖蒂和他的长子罗伯特·盖蒂、次子摩根·盖蒂极力想促成这门亲事，他们都知道一旦能和俄罗斯的能源巨头联姻，带来的利益会远远大于简单的合作。” “前提是，不考虑索菲亚的个人感受对不对？”吴铮问道。 “实际上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试图左右索菲亚的终身大事了。”本杰明一声冷笑：“我们的父亲蒙特利·盖蒂此前担任了十年的董事局主席，那时候大家还能相安无事；可因为患上严重的帕金森症，他住进了医院疗养，从此不再过问家族的事务，就轮到帕尼尔父子们为所欲为的独掌大权了！” “也就是说，”吴铮分析道：“在家族内部，你和索菲亚已经沦落为弱势的一方？” “碍于董事局和家族的章程，”本杰明咬牙切齿：“他们虽不至于明目张胆的欺压我们，但背地里搞的阴谋把戏不胜枚举，现实情况就是这个样子的。毕竟没爹没娘的孩子透着可怜兮兮，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把我们兄妹俩扫地出门！” 吴铮沉吟道：“那么促成这门亲事，令索菲亚远嫁俄罗斯，他们的目的基本就达到了。” “没错！”本杰明目露凶光：“所以索菲亚这次干脆就没再留任何情面！人家都已经骑到我们头上了，她还用再考虑什么家族利益和大局吗？在我看来，我们能苦苦撑住自己的地位，就是大局！” 吴铮抽了口烟：“这可以归咎为事件的起因，但我不明白，它和我去打一场地下黑拳有什么关系？” “哎……”本杰明叹了口气：“是为了索菲亚的未婚夫。说起来我这个meimei睿智与美貌兼具，聪明干练，在家族的任何领域里都能独当一面，唯独有一个缺点，就是太长情了。几年前她和一个华裔青年偶然结识，两人很快沉溺爱河，好的难舍难分，这件事被家族知晓了，当时已经是帕尼尔掌权，就强行拆散了他们。” 他倒满一杯酒，继续道：“家族动用了些手段，很快打探清了这个青年的底细，原来他不但出身不怎么样，还和黑帮有染……这些事索菲亚早就知道，却还是义无反顾的要和他在一起，帕尼尔为此大发雷霆，扬言绝不允许家族里唯一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黑帮小混混，这简直就是莫大的耻辱和讽刺。” 吴铮掐灭烟蒂，淡淡道：“听起来这就是索菲亚悲剧的开始了。” “是，她当时已经和那个青年私定终身，也答应了对方的求婚，可惜拗不过强大的家族。”本杰明叹道：“实际上我们过后才知道，帕尼尔对索菲亚的婚事横加阻挠，唯一的原因就是他那时已经和老格纳列夫眉来眼去，打算建立起牢固可靠的关系，索菲亚正是他想‘预留’的筹码之一！” 吴铮摇头道：“这么说来……今天的事不过是偶然中的必然，索菲亚注定是要发飙的。” “她确实没有退路了。”本杰明黯然低头：“可笑的是，谢尔盖打从第一次见面后就对她垂涎三尺，这更坚定了老格纳列夫的决心，得不到索菲亚做儿媳，他是不会同意和帕尼尔合作的。可是……你也看到了，谢尔盖这样彻头彻尾的蠢猪，我meimei怎么可能下嫁给他？” 吴铮摇头苦笑，摆了摆手：“你扯得远了，还是说回拳赛吧。” 本杰明坐直了身体：“刚才我说过了，索菲亚这个人太长情，这几年来，她始终不能忘怀自己的初恋情人，暗中关注着那个华裔青年的动向，不久前听到了一个可靠消息，他在帮派的内讧中遭人暗算，被关押进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监狱，因此打算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救出来。” 吴铮猜到了大概，问道：“组织黑拳比赛的那名头目，知道索菲亚未婚夫被关在哪？” “不是那名头目。”本杰明摇头道：“是这次你要击败的拳手！” 吴铮奇道：“这就怪了，一个打黑拳的拳手，怎么会知道这些内幕消息？”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拳手。”本杰明的表情凝重起来：“否则我们也不必来求你帮忙。听说过‘程耀东’这个名字吗？在洛杉矶乃至全美的华裔黑帮中，他代表着一个传奇。” 吴铮瞳孔迅速收缩：“传闻中的‘华人第一搏击高手’？”在幸运酒吧事件中，他不止一次听到过这个名字，好像当时嚣张狂傲、不可一世的横木健和西塚壕介对此人都十分忌惮。 “看来你是知道。”本杰明点了点头：“没错，这名拳手就是程耀东！” 吴铮困惑道：“我不明白，程耀东怎么会知道索菲亚未婚夫的下落。” “他们是多年患难与共的兄弟。”本杰明道：“我说的再明白一点吧，索菲亚的未婚夫叫霍轶城，他出事前在一个叫四海堂的华裔黑帮做高级头目……” 吴铮更加吃惊，脱口道：“原来是他！” 本杰明怔住了：“怎么……你认识这个人？” “我不认识。”吴铮随即摇头：“但是之前偶然听人提起过。”根据弗兰克提供的情报，还有他在幸运酒吧的所见所闻，已经基本能确定这个“霍轶城”就是四海堂与吕振邦、石毅杰齐名的三大头目之一。 吴铮尤其记得当时小义、昆哥等人除了程耀东以外，还不止一次的把“城哥”挂在嘴边，那么印证本杰明现在的描述，就可以很准确的“对号入座”了。 可他也没想到，霍轶城居然就是索菲亚念念不忘、魂驰梦想的未婚夫，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按照西方的传统和风俗，恋爱中的男女通过求婚的仪式得到对方的允诺，关系就会超越普通的情侣，可以视为一对“准夫妻”了，这在中国大致相当于“订婚”。所以尽管索菲亚遭到家族的反对，最终没能和霍轶城走进教堂举行结婚典礼，但他们的约定还在，本杰明坚持称霍轶城是索菲亚的“未婚夫”而非“情人”是正确的。 当然这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就是索菲亚隐忍几年下来，仍然不打算放弃这段感情。 本杰明接着道：“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程耀东和霍轶城是生死之交，但极少干涉他在四海堂的事务，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 吴铮截道：“不对，既然他们两人是这种关系，霍轶城落难，程耀东还知情……就算单枪匹马帮不上忙，为什么反倒对索菲亚你们藏着掖着，不肯吐露他的消息呢？” “根源在霍轶城，是他的授意。”本杰明眼里闪过无奈：“经历过第一次的打击，他已经心灰意冷。尽管还深爱着索菲亚，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已经不再抱任何希望。无论索菲亚怎样苦苦哀求，千方百计的联络，他都选择避而不见，把自己的行踪隐匿起来。” 吴铮诧异道：“这又是为什么？” “为了索菲亚。”本杰明道：“他不想因为卑微的出身和混迹****的身份连累索菲亚，也对两人之间的悬殊差距产生了很大的自卑感，明确表示过要放弃这段恋情。”一口喝光杯里的酒，又摇头苦笑：“这个浪子哪里知道，这样做才是对索菲亚最大的伤害，比起当年带给她的伤害更甚！” 吴铮皱眉道：“当年他们只是碍于家族的压力不能结为夫妻吧？算得上谁伤害了谁吗？” 本杰明目光直直的看过来：“为了他干下的蠢事牺牲掉我……算不算对索菲亚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