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如青狼
一众蛮人大都穿着一件被中原人称为旋袄的敞怀砍袖羊皮马褂,在火光前能看到他们黝黑发亮的皮肤和结实的肌rou线条。 早春入夜的时候天气并不像白天那般温润,不过那些蛮人还是觉得热,甚至有些人都已经脱掉了那件看上去本就不是很保暖的旋袄,身上似乎还冒着一丝丝的热气。 一伙人开怀畅饮鹿尾汤的时候,一个光头的蛮人走到陈墨的身边,与其他只穿着一件羊皮旋袄蛮的人不同,这个光头蛮人穿了一件长袖的棉布上衣,不过袖口却是少了一部分,像是撕掉的,因为吃得满头大汗便敞着怀,从裸露在外的胸口上隐约可以看到脖子上的项链和胸口的纹身,不过因为火光比较暗,也不看不清究竟纹的什么。 “我叫赤那,你烤rou的手艺很好。”光头蛮人cao着一口流利的中原话,冲着陈墨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健康的牙齿。 “哪有你们厉害,连鹿尾都能利用上。”陈墨这话倒不是捧他们,只不过陈墨以前只喝过什么羊尾汤、牛尾汤,从来没喝过鹿尾汤。 “我们也不经常吃,这不是太多天没吃rou了。”光头蛮人拎起手里的水袋喝了一口,递给陈墨,然后说道:“鹿尾汤跟草原上的羊尾汤其实也没多大区别,味道很好。” 陈墨接过水袋,喝了一口,果然里面也是酒,不过却不是草原上十分常见的割喉烈酒,而是一种很清香的淡酒。 陈墨闭上双眼,仿佛感受着口中的酒香,过了一小会才睁开眼睛:“听殿下说,明天你们要跟我一起去打猎?” 光头蛮人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是我。” 陈墨有些讶异:“你自己?” 光头蛮人显然觉得陈墨的这种语气是在怀疑自己的能力,于是有些不悦,抚摸着自己胸口的项链,说道:“我比较喜欢打猎,也比较擅长打猎,尤其喜欢猎杀草原上的青狼。别小瞧了草原上的青狼,它们可是很厉害的!我在草原上的时候,每次撕碎一只草原青狼,我都要把他们嘴里最大的那颗獠牙拿下来穿成项链。” 然后光头蛮人还极为认真的跟陈墨比划了一下:“草原上的青狼很大的,如果算上尾巴,跟你差不多高,而且青狼真的很厉害,除了我们蛮族和猛虎之外,没人能撕碎一只草原上的青狼。” 陈墨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然后又喝了一大口酒,让微辣的白酒顺着嗓子流到胃里,顿时感觉到一阵从头到脚的暖意,身上也暖了许多,然后盯着光头蛮人的项链看了一会,说道:“赤那在草原上代表的是什么?” 光头蛮人不假思索地说道:“赤那——就是猛虎的意思。” 打了一个哈欠,陈墨站起身来,把水袋还给光头蛮人,然后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笑着说道:“你真不像个蛮人。” 光头蛮人也说道:“因为我是赤那。” 人如青狼,猛虎却能碎狼。 两人相视而笑。 …… 并不是所有的蛮人都像赤那那样聪明,否则世界上最强大的那个国家也就不叫做大楚了。 那十几个蛮人里除了赤那以外,其他的蛮人并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婢女忽然对他们如此宽容,但让这些蛮人还是知道这宽容并非是无限度的纵容,于是在爽快地吃吃喝喝之后便很快收拾好东西,然后钻进营帐老老实实地睡觉了。 这次自然不用陈墨去收拾东西,于是陈墨便回到营帐里。 因为扎营的地点在比较高的地方,所以雨水并没有对营帐内造成多大的影响,不过还是有一点潮湿,让陈墨觉得有些难受,导致本来很充足的睡意几乎完全不见,于是陈墨便靠在营帐门口,用干抹布仔细地擦拭着那把黑色长剑。 回想起离开八面城之后的点滴,陈墨不免有些怅然。 在走出那片松柏林的时候,陈墨对未来还是信心满满,没想到只过了不到一个月,不但原来的计划被打乱,自己也沦为了贵人的一个掌上玩物,那位婢女现在虽然不像在茶铺之前那样昼夜兼程的赶路,但晚上睡觉的时候,所有的侍卫都是和衣而睡,且兵器不离身,可见那位婢女现在还是十分紧张的。 那位婢女既然不安全,那么陈墨就是不安全的。 陈墨当初答应那位婢女除了有那么一点的被迫无奈之外,更多的是考虑到其实从八面城出发之后风险就不会那么大。毕竟八面城是半只脚踩在北魏,半只脚踩在北魏之外,而往凉州行进的过程就不一样。 虽然凉州城也是边塞城镇,但在凉州城本身并不是紧挨北方边境,在外围还有许多小的城镇,如果北方的那些蛮人想要对平阳公主不利,就等于是深入到了北魏境内,想必那位镇守了凉州几十年的宁老将军不会一点都察觉不到,等于就多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就算蛮人再厉害,也不敢随意进入北魏的腹地。 这样的话那位婢女就安全了,所有人也都安全了。 可是那位婢女偏偏不从凉州城走! 南下的话去汴京的话,就只能沿着秦岭先向东南方前进。 秦岭两侧都是人烟稀少的地方,那些蛮人连茫茫的大戈壁滩都能穿过,区区一个秦岭能拦得住那些蛮人? 这些浅显的东西恐怕随便来一个脑子好用一点的人都能明白,陈墨相信那位公主也不会不明白。
于是陈墨便想到了另一种极为恐怖的可能性。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任你是勇猛无敌的万人敌,或是智计无双的智多星,就算你是北魏有史以来最贤明勇敢聪慧的平阳公主,也扛不住背后刺来的那一刀。 陈墨从不否认自己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也从不承认自己贪生怕死,但实际上陈墨的的确确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于是陈墨决定逃跑,就在明天去凉州城的时候。 陈墨没决定逃跑的之前,其实就已经在准备逃跑。或许陈墨的准备和计划略显粗糙,以至于被那位公主殿下发现。陈墨其实也很害怕被公主身边的那些侍卫们一剑刺穿,但如果真的在以后的路程中遇到某些像赤那一样的可以手撕草原青狼的怪人,相比之下,陈墨还是觉得那些剑术比头脑出众很多的侍卫们比较容易对付。 任何对于未来的规划都要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不然规划也就成了鬼话。 于是陈墨开始每天的打猎由休闲娱乐活动变成了必须完成的任务,而后就是拎着烤rou往那位大修行者的营帐里跑。 每次陈墨与周老先生下棋的时候除了让子之外,总会假装很不经意地去打听一些与修行者息息相关的一些事情,而周老先生总是极为巧妙地避开不谈,就如同周老先生每次仿佛很随意地问到陈墨的身世和背后那把剑的来历时,陈墨也是闪烁其词,两人就想棋盘上的黑白子一样,几乎每次都是打成了和棋。 其实算起来,这个周兴周老先生也只不过是陈墨见到的第二位修行者,陈墨到现在为止依旧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修行者有多强大,但陈墨在见过松柏之后就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御剑飞行如果用来逃跑,会很快。 陈墨用力地擦了擦黑色长剑上被雨淋之后产生的点点锈迹,幻想了一下未来某一天自己也御剑飞行时的模样,然后映着月光看了看,觉得擦得差不多了,便把长剑放回到剑鞘中。 没有剑鞘与剑身摩擦产生的那种金铁交鸣的声音,长剑默默地归鞘。 陈墨早已经习惯了这把剑的沉寂,没有舞动时簌簌地破空声,没有那种宝剑的锋利感,甚至沾了水还会生锈…… 对陈墨来说,这可能不是一把好剑,却是宝剑——一把只有陈墨自己当宝贝的剑。 一阵凉风袭来,让陈墨觉得有些冷,于是陈墨紧了紧腰带。 到了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脑袋还是要别在自己的腰带上要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