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清誉

    黎远胯下是北魏最好的幽州骏马，一路飞驰而来，而那名边走边看书的中年人却早都把黎远回来的消息带到了府上，此刻正悠然地站在面前这对相聚的母子跟前。

    不过无论是黎远还是那位将军夫人都没有对这件事表示出任何的惊讶，似乎早都已经习惯如此。

    看到眼前温情的一幕，中年人沉默良久之后才对着那位将军夫人微微一拱手，说道：“夫人，将军他还在里面等着呢。”

    “你这人怎么跟黎昕一样死板。”将军夫人似是有些不满，而一旁的中年人只是讪讪一笑，心中则是感叹在北魏恐怕也只有这位夫人敢如此直接的说出对于那位大将军的不满。

    虽然言语中对于身旁中年人或是里面那位大将军的催促有些不满，但将军夫人在仰着头用手掌给黎远擦了擦脸上的尘土之后，还是语调柔和地说道：“你父亲还在里面等着你，快去吧。”

    黎远点了点头，然后便跟着枯瘦的中年人一起来到了院内的书房，到了书房的门口，中年人停下脚步，单手向黎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自己就站在门口继续看手里那本不知名的线装书。

    其实所谓的书房，只不过是与将军府的卧室相通的一间普通的小房间而已，屋内书柜里面的书籍也不多，但清一色的都是些极为珍贵的兵书，屋子的空间不大，于是便也没有用来写诗作画的长桌，只在墙边有一张黑色的方桌，两边则是两张很大的雕花靠椅，单凭圆润金黄的色泽就可以看出是上好的黄梨木打造而成。

    只是两者摆在一起不但不搭调，更与书房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让整个书房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乡村中某位土豪家里的会客厅。

    只不过这里是将军府，那位坐在黄梨木靠椅上的中年人虽然经常在这里会客或是与人交谈，但却依旧称这里为书房，那么便没人敢反对。

    因为他就是大将军黎昕。

    此刻他身着一件在北魏极为常见的藏青色紧身长衣，袖口都被洗的有些发白，头发随意地在头顶挽成一个发髻，隐隐可以看到乌黑发丝中的根根白发，手中拿着一本表皮都被磨得很旧的兵书，因为桌子上油灯极为昏暗，便微微斜着身子将手中的书页映在黯淡的灯光之下。

    若是没有在长衣外面套着的轻甲，那位大将军整个人看起来几乎与一个普通的中年人没有丝毫不同，但了解那位大将军的人都知道，这身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甲胄几乎从来不离开他的身边，平时在家中也要穿着，晚上睡觉时也要放在枕边。

    汴京城中不可能永远太平，但在近几年却也没有什么事大到可以惊动这位大将军，可是他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连那位将军夫人也只能是抱怨几句而已。

    其实黎昕或许也并不想每天都穿着这身其实并不舒服的甲胄，但黎昕很清楚的知道一点，身为军人，就时刻都要准备战斗。

    灯光前，两道nongnong的一字眉微微蹙在额前，眉下是深邃的双眸，只是眼神略微有些疲惫，唇边的胡须也修剪地极为精细，整个人看起来极为认真，一丝不苟地阅读着手中已经读过数遍的兵书。

    而此刻黎远就静静地站在门口，虽然心中有些久别重逢的激动情绪，但很快便被日积月累的敬畏情绪所掩盖。

    “过来坐吧。”黎昕的嗓音极为浑厚，放下了手中的兵书，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黎远。

    “嗯。”黎远默默地应了一声，然后坐到了屋内另一张黄梨木靠椅上。

    一年内在边境杀敌无数的黎远，即便面对血流成河的战场时，手也不曾颤抖过一丝，但此刻双手的手指却是绞在一起，显得极为紧张。

    随后黎远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把自己这一年来在天水郡所做的事情尽可能详细地说了一遍，而黎昕则是坐在一边非常认真地听着黎远所说的话，似乎是要把每一个字都听得极为清楚。

    “孩儿每日都会对手下军士严格要求，加强cao练，夜间也不忘巡守。”

    “孩儿每日都会进行武道上的修炼，从未耽搁片刻。”

    黎远的话说至一半，心情也不再像刚开始那般紧张，但心里却是有了一种莫名的酸涩，他觉得现在面前的人更像是一个将军，而不是一个父亲。

    于是黎远沉默了片刻，鼓起勇气说道：“其实……孩儿在天水时，无论昼夜，都会想念父亲和母亲。”

    黎昕nongnong地一字眉微微上挑，毫不犹豫地训斥道：“军人，就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职责，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脑子里天天想些儿女情长之事，我北魏的大好江山岂不是岌岌可危？本以为你在边疆历练的这一年多时间里会去一去你身上的那些如女子一般的脂粉气，没想到你却依然这般懦弱，将来如何承担重任？”

    黎远微微垂头，作为北魏最年轻的将军，他的年纪也刚及弱冠之年而已，听到自己父亲近乎冷漠的训斥，心里的酸涩心情可想而知。

    而黎昕自然也注意到了面前黎远的变化，依旧是一副严肃的脸孔，但语气却不似刚才严厉，说道：“堂堂男子汉若是每日沉浸于此，如何横刀立马，威震天下？以后莫要再有今天这种事情发生。”

    虽然语气平缓了许多，但言语中却依旧是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度。

    黎远依旧没有说话，不过听到自己父语气的缓和，心中也算是好了一些。

    这时黎昕把桌上盖好盖子的一个茶杯放到了黎远的面前，说道：“这里面是你母亲给你熬的参汤，趁热喝了。”

    “参汤？”黎远一阵惊讶，要知道在这座将军府里长大的黎远在府中吃过最好的补品就是逢年过节的一锅鸡汤了，像人参这种奢侈品在这里是从来不会被父亲所允许的。

    以黎昕的身份地位，就算是顿顿山珍海味也不为过，只不过黎远很了解自己的父亲的性格——重名誉胜过生命。

    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黎远不禁脱口问道：“这……是哪来的？”

    黎昕喝了一口自己杯中清淡的茶水，说道：“你母亲担心你太过劳累，便去附近买了一根山参。”

    “这岂不是会影响父亲您的清誉？”

    “愚蠢！你都长这么大了，还不知道清誉是什么？”黎昕不满地看了一眼，低声说道：“清誉算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