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牧心者说 梅梦告终

    史艳文追上戮世摩罗，跟着他停在还珠楼外。

    戮世摩罗回头说道：“内中有机关，你走第一个。”

    “你来过还珠楼？”史艳文找到话题，试图多聊几句。

    “托炎魔幻十郎的福，来过一次。”

    炎魔幻十郎与西剑流，令他命途多舛的元凶，戮世摩罗永世不忘。

    史艳文似也想到这件事情，一时沉默。良久，他叹息一声，领着戮世摩罗进入楼内。

    还珠楼大殿，不久前重建完成，再现往日的气派。神蛊温皇站在主座之前，身后的明珠已经找到替代，华光璀璨。

    “史君子回来了，还带来一位贵客。”神蛊温皇看着戮世摩罗，不卑不亢地说道，“修罗帝尊莅临，还珠楼今日蓬荜生辉。”

    戮世摩罗走了两步，打发史艳文道：“去跟梁皇无忌讲：修罗国度有难，煞魔子危险。如果他还在乎，马上来见。”

    史艳文默然应下，朝神蛊温皇行了一礼后，入内寻找梁皇无忌。

    神蛊温皇心领神会，直到史艳文离开方说：“帝尊毫不避讳地揭露筹码，不怕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处于不利的地位？”

    “在还珠楼的情报网面前，隐瞒有用吗？不如开诚布公，更让你感受到我的礼貌。”戮世摩罗端容正色地欠身，“楼主幸会了。三年前，有赖楼主重创西剑流，此情我一直感激在心。”

    “好说了。”神蛊温皇大方承认，毕竟那一战还珠楼付出很多。

    戮世摩罗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可惜后来楼主瘫痪，我来不及当面致谢。没想到一年过去，楼主已然康复，这真是医学的奇迹。”

    “一点小伎俩而已。”神蛊温皇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也要感谢帝尊，放过了还珠楼。”

    戮世摩罗看了看里面，接着与神蛊温皇攀谈：“好说了。剑无极是我兄弟的兄弟，而且我不喜欢欺负残废。”

    神蛊温皇动作一滞，不禁叹了一口气：“真该让史艳文在场，听一听他儿子的口才。有求于人还步步挑衅，再退让，倒显得吾虚伪软弱了。”

    戮世摩罗晃了晃食指：“这不是挑衅，而是真诚。一向以诚待人的你，最能理解。史艳文的关心是他的事情，接不接受是我的事情。如果他的面子大到能促成合作，本帝尊又何必装什么铁骨铮铮。”

    神蛊温皇颇为赞赏地说道：“很有意思。既非俏如来，也非雁王。他们需要变狠，而你一开始就在仇恨的牢笼之中。不是铸心，而是牧心——牧己心，牧人心，牧天下。”

    戮世摩罗扶额说道：“跟智者讲话就是头痛，故弄玄虚听不懂。我看我还是当一个武夫，佯作无脑就对了。”

    “哈。”神蛊温皇轻笑一声，摇着羽扇说道，“你的两名导师，一个被苗疆关押，一个正在还珠楼。帝尊要前往探视吗？”

    戮世摩罗放下手，抬眼说道：“我是来谈合作的，其他与我无关。闲话结束，现在条件交换：你们替我找到三尊，我替你们牵制应龙师，让你们安心对付元邪皇。”

    “就算不合作，你也会替我们牵制应龙师。而且应龙师取得了魔世通道，他是一个比你更好的合作对象。”

    “那我对应龙师的牵制，”戮世摩罗戳了戳魔之甲，然后指着神蛊温皇说道，“就会变成你们的阻碍。”

    “这算是威胁吗？”神蛊温皇把扇一撇，身上散出冷冽的剑意。

    就在此时，史艳文与梁皇无忌到来。注意到两人的身影，神蛊温皇收敛气势，恢复了一贯的随和。

    “史艳文，你来得正好。”神蛊温皇似笑非笑，看着戮世摩罗说道，“你的儿子扬言要帮助元邪皇。”

    “小孩子才告状。”戮世摩罗翻了一个白眼，走向梁皇无忌，“邪神将啊，你愿意出面太好了，煞魔子没白疼你这名师兄。”

    梁皇无忌没计较他的轻佻，直截了当地问道：“煞魔子怎样了？”

    “我不是讲了，有危险、很危险、非常危险。”戮世摩罗歪头看向史艳文，“现在魔世通道被应龙师霸占，煞魔子被困在魔世，你讲危不危险？”

    “他不是随你出征？”

    “讲起来都是我的错，是我执意对付元邪皇。”戮世摩罗假惺惺地自责，“如果我没派他回去调兵，他也不会陷入危险了。啊，煞魔子，是帝尊对不起你，你千万别进入通道啊！”

    “嗯？”梁皇无忌按捺焦躁，沉着地分析道，“仅凭我们两人无法夺回通道，或者你有联络煞魔子的办法。”

    “不愧是邪神将，一点就通。”戮世摩罗取出传信纸人，“这是小无制作的通讯道具，现在储能不够了。异界通讯消耗很大，除了你，我想不到还能找谁帮忙。”

    梁皇无忌急于确认煞魔子的安危，毫不犹豫地将术力注入其中。见此情形，戮世摩罗激活纸人，当着众人的面联系煞魔子。

    “帝尊。”

    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梁皇无忌放下悬着的心，招呼道：“煞魔子。”

    “这个声音……师兄？”

    两人的最后一面，还是在一年前。如果不是永夜皇，这真正会是最后一面。

    梁皇无忌激动地想说什么，但是以他目前的立场，又能对煞魔子说些什么？思来想去，兜兜转转，只剩下一句道歉能出嘴。

    “对不住。”

    对不住，因为我的背叛连累你。

    对不住，作为你的师兄抛弃你。

    对不住……

    “没什么对不住。”煞魔子的语气十分平静，“做一个魔，能为自己的信念做出选择，已经太足够。”

    “煞魔子……”

    “真是感人的同门情谊。”戮世摩罗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煽情的戏出之后再续，该谈论正事了。煞魔子，先报个平安，你没事吧？”

    煞魔子严肃地回答道：“禀帝尊，煞魔子没事。按照帝尊的吩咐，集结的部队已遣散，由我暗中监视通道。”

    “有什么动向？”

    “通道暂无变况。不过……”煞魔子的声音顿了顿，“凶岳疆朝正在四处搜捕畸眼族民。”

    “嗯……我知道了。注意安全，随时报告。”

    “是，帝尊。”

    结束了通讯，戮世摩罗转向神蛊温皇。见他一脸若有所思，戮世摩罗问道：“考虑得如何了？”

    神蛊温皇眸中划过异色，应允道：“吾会派出情报网找寻三尊。一旦有消息……”

    “都养了这么多人，也不差我一张嘴。”戮世摩罗扬眉吐气地感慨，“终于不用住山洞了。”

    还珠楼外，雪山银燕不明状况，还在等待戮世摩罗。他坐在石头上沉思，完全没发现有人靠近。

    忽然，天地不容客发动攻势。雪山银燕虽然警觉，但是面对武功卓绝的对手，没有兵器的他只能挨打。直到受制，雪山银燕也想不通，为何天地不容客要袭击他。

    雪山银燕不解地质问道：“你做什么？”

    “没枪，你就不会动武了吗？”见雪山银燕惊诧，天地不容客不悦地打退他，“你的伤势，没让你学得一点教训！”

    雪山银燕稳住身形，不服气地反驳道：“我已经有所领悟！”

    “你领悟到什么了，如何发呆吗？”

    雪山银燕涨红了脸，解释道：“我只是在思考，杀心止杀的意义。”

    天地不容客冷哼一声：“你相信折断你手臂之人的话？”

    “至少他指出了我的不足。”

    天地不容客面色稍缓，说道：“正视自己的不足，才知道如何补足，但是方才的对战，我没感受到你的杀意。”

    “你救了我，又帮助爹亲，恩义在前，我不会与你相杀。”

    说完，雪山银燕做好了被斥的准备，焉知天地不容客并未变色。

    “倒是一名血性男儿。”天地不容客赞赏之后，语气陡然一变，“可惜太弱，弱得可怕！这么差的功夫，你该想的是如何在战斗中保住自己的性命。连自保的能力也没，就别想着留手不杀。”

    雪山银燕一愣，连忙应声：“啊，是。”

    天地不容客很满意他的态度，遂问道：“想变强吗？”

    雪山银燕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然。”

    “变强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都不怕！”雪山银燕坚定地握拳。

    “很好。”天地不容客盯着雪山银燕，脑中训练的计划逐渐成形。

    鬼祭贪魔殿之外，公子开明在空中盘桓，到处找寻曼邪音的下落。他不知道的是，曼邪音已经被人所救，不在凶岳疆朝的势力范围之内。

    梅香坞，昔日的歌舞欢场，如今有谁铭记。遥想梅林初会，她站在盛开的白梅中，一身红衣惊艳了魔的一生。那是倾城白雪中唯一的红梅，遗世独立，四季不败。越是寒冷，越见坚毅美丽。

    入侵者记住了这份美丽，却忘记了是谁带来苦寒，破坏了她赖以生存的家园。他可以是见证者、守护者，唯独不可能是拥有者。

    一年过去，心景两非。白梅不在了，红颜还会在吗？

    屋中，曼邪音第七次打翻药汤。被恋红梅这个贱人救助，真是闼婆尊前所未有的耻辱！

    柳穿杨拾起药碗还给恋红梅，并劝说道：“老板娘，她这么不知好歹，就算了吧。”

    “不知好歹？呵！”曼邪音不屑地讥笑一声，“我曼邪音本来就不需要你们救。何况这些药汤，我怎知是不是你们存心下毒害我的手段！”

    “胡说什么！”

    恋红梅忍无可忍，推开柳穿杨，落碗破口大骂：“恁祖母咧！我就是想要将你毒死，丢在路边给狗啃，这样恁祖母也爽！”

    “哈？你！”

    “老……老板娘……”

    不只曼邪音震惊，柳穿杨也被吓到。他们只见过恋红梅曲意玲珑，哪见过生意人泼辣的另一面。

    恋红梅瞥了一眼柳穿杨，语气变得舒缓：“如果这是你想听的话，我不介意以后都这样讲。”

    “你在戏弄我！”曼邪音气得背过身去。

    “在魔世入侵之前，我就是用这种方式做生意的。”恋红梅转向柳穿杨施了一礼，“抱歉，我失态了。”

    “啊，没……没事。”柳穿杨惊魂未定，说话磕磕巴巴。

    “能帮我再拿一碗吗？”

    “啊，好。”

    趁着柳穿杨再取药汤，恋红梅对曼邪音说道：“药汤，我还是会继续送来，要喝不喝随便你。伤养好之后，你就自己离开吧。”

    曼邪音愤恨地说道：“别以为我会因此感激你！你对荡神灭的伤害，不是几碗药汤就能补偿！”

    “立场有别，战争无情。我不需要你的感激，也没想过补偿什么。伤害，不是讲原谅就能当作没发生过。人只能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赎罪，最后用一生的时间学会放下。”

    曼邪音没有作声，恋红梅也没指望她回应。这时，柳穿杨端来新的药汤，放在桌上。

    “老板娘，现在……”

    “让她好好养伤吧。”

    说罢，恋红梅与柳穿杨退出房间，转身撞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荡神灭！”

    相较于恋红梅的反应，柳穿杨的反应更剧烈。当初他就是被荡神灭打成重伤，因此错过胜邪封盾之战。

    “漏网之鱼。嗯？”荡神灭看了一眼恋红梅，惊讶地打量柳穿杨，“竟然是你，身中碎骨残躯还能活着。”

    柳穿杨满脸敌意地说道：“没想到你还记得我，那你是否还记得惨死在你掌下的众兄弟？”

    荡神灭轻蔑地反问：“不记得又如何？如果你想为胜邪封盾的蝼蚁报仇，我不会阻止你，但你也阻止不了我杀你！”

    恋红梅急忙阻止道：“柳穿杨，别冲动。”

    柳穿杨回过神，压下刻骨的仇恨：“老板娘，我知道。”

    曼邪音闻声而出，见到荡神灭瞬露喜色：“荡神灭你没事，也就代表帝尊……”

    “没事。”荡神灭询问曼邪音道，“炽阎天呢？”

    “我与他失散了，”曼邪音不情愿地说道，“被这两人所救。”

    恋红梅眨了眨眼睛，很诧异曼邪音的回答。

    “多谢。”荡神灭移开视线，道了一句谢，随即对曼邪音说道，“跟我走。”

    恋红梅不由叫住荡神灭：“荡神灭。”

    荡神灭猛然止步，想起那深刻又无情的一刀。

    恋红梅嗫嚅许久，无声叹息：“阿鼻尊，保重。”

    注定辜负的情，唯有保重二字，告终。

    荡神灭微微侧头：“梅香坞已经不安全了。那个万雪夜呢？”

    “她还没回来。”

    “别等了，尽快撤离。”荡神灭嘱咐了一句，与曼邪音走出梅香坞。

    外面，憋了半天的曼邪音忍不住问道：“你不是专程来见她，就这样离开？”

    荡神灭停顿脚步，说道：“立场相同了，她也不会爱我。而我爱她，不要求她的回报。讲得再多，不如不讲。”

    曼邪音一怔，眼神复杂地说道：“我一直想说，你变了。”

    “人会变，魔也不例外。荡神灭变了，阿鼻尊不变！”

    曼邪音回顾一眼，转过头说道：“我没讲这是坏事。”

    “帝尊在还珠楼，一路的魔兵我有清理，你自己去吧。”荡神灭停在梅香坞外围，回身守望那段追随不得的梦。

    “哼，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苗疆军营，连平三十三场的千雪孤鸣意犹未尽，摩拳擦掌准备再比一次。

    见他兴致勃勃、没完没了，无我公子婉言推辞道：“在下已被狼主折服，无须再比。和局收场，息事宁人，皆大欢喜。”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在让我。”千雪孤鸣豁达地承认，“输就是输了，又不是没输过。”

    无我公子屈身致敬：“狼主的气度也折服了吾。”

    “好听话免讲，这里又没外人。”千雪孤鸣乐呵呵道，“讲什么「小有涉猎」谦虚过头了，给人的感觉你就没真正输过一样。”

    “不败也是一种败。”

    “哇靠，够狂！”千雪孤鸣朝他竖起大拇指，“你若是加入苗疆，我第一个举荐你做大祭司。”

    无我公子不置可否：“那就多谢狼主了。”

    送走千雪孤鸣，无我公子闭门谢客，取出纸人联系飞狐。算算时间，应龙师该有动作了。

    “好久不见，无我公子，或者……月泠。”

    彼端传来低沉的嗓音，竟是雁王。

    “怎会是你？”无我公子不自觉皱起眉头。

    “你的手下让我窒息，我只好省去传话的环节。”

    “真是难为你了。”无我公子讥讽道。

    “杀掉你的手下，你会生气吗？”

    “浪费一只纸人的事情。”

    “哈。”雁王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你让我越来越有兴趣了。如果你想反悔，我允许你自揭秘密，一笔勾销。”

    “上官鸿信。”无我公子淡淡唤出雁王的本名。

    “嗯？”

    “日你魄门。”

    “……真是意外。”

    “这就意外了？”无我公子冷笑一声，“我还能让你更惊叹。”

    “不用了，我并不期待。知会你：诱饵已经放下，坐等告别吧。”

    话音甫落，雁王擅自结束通讯，速度之快，好似担心无我公子真的让他“惊叹”一般。

    “有这么容易结束吗？”无我公子摇了摇头，说出应龙师的口头禅，“还是太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