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白发潦草地挽在头顶,一根骨簪穿过道髻,映着琴虹雪色,反射出一点凌厉的芒。 白发之下的那张脸,已经这样苍老。条条皱纹深如沟壑,将眼与眉都牵扯得向下垂落,肌肤松弛无光,仿佛一张风化的薄纸,随时会被皮下支离的骨头刺破。都说修道人驻容有术,耄耋之年仍如韶华少艾。可是站在法界巅峰、几近永生之境的巫师,看上去只是这般寻常的一个老朽。 曾经仙骨清奇的不老容颜已被岁月彻底摧毁。他满面皱纹像一刀一刀刻上去,刀刀见骨,永不愈合的伤疤。 迷风轻轻抬手,捋了捋鬓边一绺散落的头发。狂风将它扯得笔直,黑袍遗术破去战神咆哮,人魔两界最强大的两股力量对决之下掀起雷霆震怒,似要把老人撕成碎片。而他干枯的唇边竟然露出微笑。 这是一个小小的秘密。对于这个世界,它一文不值。它与任何权力或霸业无关。 它像只蝴蝶蠢动在他的眼睛里,细细足尖沾着花蜜,翩然惊飞,留下一丝甘甜。 很久以前有个七岁女童曾玩着这绺漆黑长发,狡黠又得意地说,我知道师父不是老头子,你是故意留胡子的,因为你怕别人发现其实你很年轻——我全看出来啦! 白若枯骨的老人的手指捋起乱发,将它塞回道髻里去。轻柔手势依稀叠印着那只孩子的小手,乌丝缠绕在花瓣般的淡粉指甲上。一个永不重现的幻影。 只有他自己记得,十年前在萨卡向中原宣战的衅旗之日,黑袍飘飞下峰而去,苍莽群山,寂静如死。而离别的脚步,一步,一步,把青丝踏成白雪。那一天世上再不见巫皇迷风,有个肮脏落魄的卖唱老者开始了尘泥中的流浪,携破琴,歌俗调,辗转过这刀兵人间。
那一天三百年不曾老去的永生仙容,一夕之间,白了头。 ——十年生死两茫茫。尘满面,鬓如霜。 迷风面对血雾散尽后显露在眼前之物,微笑着说:“青袂,师父来接你啦。还认识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