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撤退
人人熙攘皆来了湖阳城，无不是拥挤着想要进城，可是今日刚一开城门却有一骑分开人流，跃马出城门，朝着北方一骑绝尘而去，看其人的背影正是刚刚舍了江楚招降的郎一。 郎一所骑的是角麟马，脚力甚好，可日行千里，是天下第一等的好马。如此的好马，本是军中首选，只是这角麟马一则数量稀少，二则闻不得血腥味，成不了军马，不然以秦易将之财力，早就将虎骑军上下都换成此马了。 一路劳顿，半刻也为停下歇息，待到半夜时候，郎一已经出了湖广道，又过了木镇，离靠山亭仅有十几里之遥，隐约都能瞧见神机军巡夜的兵卒。 时近十五，本应该是月光照人，纤毫毕现的，可是靠山亭这里却起了雨，虽然说是已经停了，但一层层的云彩还是遮住了明月，四下若是不打个灯，连路都瞧不见。 策马停下，郎一站在黑暗之中，出声问道：“洪玄奇可察觉你们到了？” 夜幕中瞧不出个人，却听一个人声在说话，“兄弟们人多，不敢骑马，散开而行的，也是刚刚才赶到的，借着枯木之功那洪玄奇应该没察觉到。一哥你与朝廷谈的如何？” 待走的进些，才瞧出个人来，身穿深色长袄，走路无半点声响，在这夜色之中，恐怕就是有人打着灯笼刻意查找，怕也寻不出来。 将角麟马交与兄弟牵下去，郎一没有回答投诚朝廷的事情，而是低声说道：“我见过小姐了。” 百众兄弟一听，急忙都开始向大哥打听，即便是神机军就在不远处，却也不当做一回事。 “一哥，小姐可问起我们？” “对呀，小姐要是知道我们准备离了湖阳，以她的性子，最起码要闷闷不乐老长一段时间的。” “没有我们在身旁，小姐恐怕又没心思练武了，院中就佛爷一个高手，他又不会惯着小姐，往后要真闹点什么事，小姐连个帮得上忙的人都没有。难道我们除了归顺朝廷，就没别的出路了吗？” 兄弟们你一言我一语，也正道出了郎一心中所想。 他低声说道：“小声些，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此番我们要真照着夫人的令谕对付神机军，以神机军之强，纵使事情能成，兄弟们也得死伤殆尽。其实死则死矣，我百众兄弟从不惧死，可就是不想死的糊涂。夫人和老爷如此意气争斗，与府中实在是百害而无一利，不管最后何人成事，恐怕都要折损自家大半的实力，最重要的是对小姐也没半点益处。今日我已经拿言语试过，朝廷那处要招降我等，也只是想寻一把刀刃而已，随时都会命我等做近日这般以卵击石之举，所以我便回绝了。左思右想之下我等兄弟不如今夜就聚众北上十万大山，遁于山林之中，等到湖阳有变，小姐相召之时，再行回来。今生今世，兄弟们这条性命，只得送与小姐一人！” “正是如此，全凭一哥你决断！” 灵人百众真好汉，肯做了逃命唾弃之举，一行百人连夜潜于山林，直上去了神秘莫测的十万大山之中，只等秦如玉需要之时，再次现身天下。 月沉日升，天际开始放出光亮，一只大鸟疾速的从神机军上方飞过，直奔万山郡与湖阳郡交界的山麓而去。 李天王广发聚义帖，邀三十六位寨主共做买卖，走了大力刀，死了无常刀，最后还有三十四位寨主前来。合着自己天王山的人马，浩浩荡荡便是凑齐了十六万之数，一路杀将过来，此刻离靠山亭尚且只有百里而已。 早间生火做饭，腾起的炊烟升的甚高，随着冬日里的北风四荡开来，瞧得矮先生是不住的摇头。 “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嘴上说着要奔袭靠山亭，抢了《东海金乌图》便走，可是一路行来，哪有半点掩饰的动作，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想聚众抢了靠山亭一般。万山匪类如此的草包，要不是自武帝死后，天下便一直不静，早就被朝廷给收拾了。” 忽的天空一声啼鸣，矮先生抬头上望，瞧见了那只大鸟，手指放在嘴边，吹响一声哨，召得大鸟落下来。翻看了大鸟羽足之下，见空无一物，便是知道所传的意思，伸手一抛，将大鸟放归天际。 迈步回了军帐之中，矮先生命众人出去，独对李天王说道：“时候到了，天王随我去见花长老吧。” 这一日的飞鸟或是特别的多，也有一只大鸟落于神机军中，自有传令官将密报送于将军洪玄奇。 赤红的大帐，洪玄奇高坐其上，身未着铠甲，而是穿了件赤色袍子，鹰眼剑眉，多的是杀气。 洪玄奇此人是个遗腹子，还未出世父母便双双亡了，他是从母亲尸体中自己咬断脐带爬出来的，后被一医道老者收养，养父曾仳言说他是七杀星转世，一辈子走的是血火之路。而结合洪玄奇之后的经历还看，也的确是杀戮颇多。 先是有一名门正派失手杀了洪玄奇养父，他一怒之下舍命练了门邪派武功，功力暴涨之后便屠了其门派弟子，引的无数武林中人追杀。 那时的他武艺虽然高强，但只是孤身一人，哪敌得住如此多的敌手，一照面便被印了一掌，砍了三刀，重伤而逃，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倒也真是他机缘未尽，在逃亡路上，居然给他寻的一个前辈遗迹。那里机关甚多，替他抵挡住不少仇人，他则是跌跌撞撞的进了遗迹深处。 等洪玄奇到了里面，才发现那里原来是个门派旧址，名唤做神机门。据遗迹内的碑林所刻，这神机门规模甚大，曾经收徒二十余万，远不是现今武林中那些百十人的门派可比。按说如此规模的门派，不管是多少年前的事，世间总会有些传闻的，但是洪玄奇却听都没听过，而且碑林中也没刻神机门最后是如何没落，乃至于没了传人，就好像整个门派是突然间消失的一般。 这些事情，当时的洪玄奇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放在心上，因为他还有对付守在遗迹外面，一心等着他出去的众多仇人。 遗迹是深藏在山腹之中的，三面全是陡峭悬崖，洪玄奇想要从后路逃跑都无法，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身死在此的时候，却被他找到了两件活命的东西。 一是《神机录》，上面记载了无数洪玄奇听都没听过的器械，也就是之后神机军得以建成的根本。 还有一样便是绝地镗！！ 这把绝地镗以传说中的绝地乌钢所铸造，本身便带有无上的磁力，再加上工匠妙法铸成，威力玄妙而巨大。凡是在它三丈内的兵器，要么扭曲变形无法再用，要么便剧烈震动反噬其主，再加上其刃口锋利异常，毫不费力便可斩金切玉，所以不管是对上使兵器的，还是拳脚好手，都先胜了七成。 借着绝地镗，洪玄奇才得以从遗迹中杀出，历时三月，将一干仇人尽数追杀诛绝！ 现在身为将军多年，洪玄奇满身杀气不消反涨，军中将士在其面前，不无心惊胆颤，犹如上了阎罗王的万仞山。 洪玄奇取过密报，瞧见上面所写，‘腊月十三，尽施其手’，不由张嘴一笑，命道：“给本将擂鼓升帐！是时候见血了！” 鼓声隆隆，响彻整个军营，军中的将领听了，知道是将军召集大家去中军大帐，不敢有半点怠慢，赶紧悉数朝大帐去。 靠山亭之中，宝珠生了火炕，正与大头婆娘坐在炕上，一边做些针线，一边说话。 “临儿一走便是月余，现在又弄出认祖归宗的事情，实在是叫人挂念。也不知道这个年还能不能平安过去。” 秦临要认祖归宗的事情，前日便已经传到了靠山亭，有些瞧不见其中猫腻的乡亲，还向宝珠道喜，说她守得云开见月明，总算是有了名分了，入了秦府做夫人，实在是好福气。惹得宝珠不知道是该哭好，还是该笑好。 “宝珠姨你也别多想，临子比一般大人都要来的懂事，肯定不会出什么事的。他去城里也有好些天了，不也是好好的嘛，等过了十五大约就会回来了。”自家的孩子也随秦临一道去了湖阳城，要说大头婆娘不担心那是假的，可亭长叔去了万山郡，宝珠姨一个人留在亭子里，自己总不能火上浇油，再嘟噜些担心的话。 宝珠心思通透，也知道大头婆娘的好心，点点头说道：“也只能这样盼着了。待过年时候俩小子回来，怕又的长高一大截，狗子过了年便有十四了吧？” “十五了，可还没临子懂事，和他爹一样是个憨人。”说起狗子，大头婆娘脸带着笑意，好像看见了虎头虎脑的狗子已经回了靠山亭。 打个结头，宝珠将线咬断，也跟着一笑，“那年级可是不小，是不是得寻思给狗子说房媳妇了？” 山里的孩子，长的壮实，十五岁也能算是成年了，若不是有秦临带着，在别处的人家，的确是很寻个媳妇了。但是现在狗子天天跟在秦临后面，相比于这个二世为人的怪胎，狗子就显得有些幼稚，所以大头媳妇一直都没往那方面想，现在听宝珠姨提起，自家儿子也的确是到了娶媳妇的年级，便准备等大头从山上回来，与他合计一番。 咚，咚咚！ 轰隆的鼓声也传到了靠山亭，惊的宝珠猛的一抬头，连手指被针错破都没察觉出来。“老阿，外面是怎么了？” 时正吃过早饭，老阿在收拾灶台，听着宝珠相唤，赶紧向俩小太监打听一句，进到屋里禀报。 “回夫人的话，鼓声是从军营里传来的，看来是大军升账，或是有什么变故。” 洪玄奇性子怪异，不似郑元那般拘礼，自他领兵换了虎骑军的防后，只在开始时来拜见过宝珠一次。相比于当年送自己来靠山亭的郑元将军，宝珠面对这位神秘而又杀气腾腾的洪将军，自然也有些发寒。 此刻忽然擂鼓升帐，让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料想肯定是东院夫人派人杀来了！ 正在惊恐之时，屋外忽然传来两个小太监的言语，“不行，尚未禀报你们不能进去，公公你快出来呀！这些兵想强闯进来！” 进屋面见夫人必须要先禀报，这是老阿死守的规矩，也多有交代俩小太监。 来人强推进来，原来是神机军中左将军，曾来拜见过宝珠几次。见了宝珠，左将军屈身半跪，说道：“事态紧急，还请夫人恕罪。军中探子已经查知，万山匪类聚集成帮，直奔靠山亭而来，现在离此已经不足百里。为了安全起见，将军特请夫人去营中安坐。” 万山匪类世人皆知，宝珠也有所耳闻，询问道：“来敌甚多吗？竟能引的洪将军如此。” “因其匪兵杂乱不堪，探子所得之数或有偏差，但总少不了十五万之众！若非人数众多，末将必不敢请夫人动身。” 人过一万就已经看不到边际了，现在万山匪类忽的来了最少十五万之多，已经是到了投鞭断流、唾涎成河的数目，难怪洪玄奇会派人来请宝珠，靠山亭的确已经不安全。 撑开门帘，左将军亲自引路，说道：“匪类转眼便到，还请夫人快些虽末将去。” 反观宝珠却不急着出门，而是对大头婆娘吩咐道：“大头家的你也听到了，土匪马上就要来了，你赶紧的去将大家召集起来，有上山的也赶紧叫下来，随我一道去军中。” 能和宝珠一同到神机军中避难，自然是现在最好的办法，大头婆娘连忙答应下来，大步就跑了出去，挨家挨户的招呼，一边还遣人上山唤人回来。 “夫人，这样怕是不好吧？”见宝珠迟迟不肯动身，左将军也有些急了。 眉角一挑，宝珠生平第一次将脸一寒，沉声反问道：“我领几人进营莫非不行吗？” 虽然是洪玄奇的下属，左将军却无洪玄奇的那股狂劲，夫人带乡亲一同避难也不是什么大事，自无阻拦的道理，而且他所忧心也不是这个，遂赶紧解释道：“末将不敢，只是现在情况着实紧急，大军需得后撤迎敌，要么夫人且先随我回营，亭中乡亲自有他人接引。” “左右差不了多少时间，你若不能等，大可让洪玄奇先行撤兵。”宝珠冷冷的说道。 将夫人留在靠山亭，神机军先行撤兵，这不啻于是将夫人送到万山匪兵手中。左将军见实在劝不动夫人，也唯有等着了。 不过好在亭中乡亲速度甚快，上山的汉子们也未走远，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都聚齐起了，才随着左将军去了营中。 神机军因为神机器而得名，七成的威力全在那器械上，非的是在平原开阔之地，才好发挥出全部的威力。 靠山亭背面便是连绵的十万大山的山麓，若是在现在驻兵之地迎敌，威力难免打了折扣。而且此次匪兵来的数量众多，若是在山下迎敌，首先便失了地利，落于下风。所以洪玄奇现在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退后三十里，一路退到木镇去。 木镇离靠山亭近三十里，是最近的一处城池之地，是秦府木器作坊最大的一处原材集散场所。其建城之日并非太久，仅是在秦易将刚刚接受秦府之时，出资所建，那时候湖阳郡还不像现在这般是秦家的私地，且有不少的城县尚归于朝廷统辖，由秦府私控的仅是少数之地而已。 而木镇，则是较早被秦府收于囊中的一地。 当年建城，耗时仅三月，所用钱银也不是太多，最后所建之城大虽大，但城墙仅两人多高，三尺厚，防御小贼尚且吃力，并无什么御敌之效。如此也是正常，木镇四周尽是平原，无险可守，被人一围就做了死城，待人救援而已，便是把城墙修的再高，也不过多撑几日而已。 况且离木镇不远便是两广道，秦府调集兵马来甚是迅速，若有兵可救现在那般城墙已经够用，若无兵可用，便是再高十倍，也唯有被困死而已。 此番神机军撤退，行动甚为迅速，大神机器共十五具，皆由马匹所运，而小神机器则有六十四具，军中兵士肩扛手挑，并无半点拖拉，仅用了一个多时辰，便已经撤到了木镇。 正好现在近了年关，木镇中也无多少外地的商人，由洪玄奇征了城池来用，并无什么影响。 六门神机炮，北、东各放两门，西、南放一门。那九架鸾树则分放于城内上下两角，以做策应。至于其它的小神机器，则交与军中熟练之人，十人一队，共持一具，战时若有伤亡，则他们补上。 短短的时间内，洪玄奇便已经定下御敌之策，大小神机器放于何地，如何施为，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就等那十六万的匪兵前来。 还有腊月十五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