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气数
“将军,华先生已经请到。” 木镇府衙撤了鼓锣牌匾,改为中军所在,一执戟卫上前禀报道。 华姑娘被派来教授秦临诗词,自秦临走后,因没得府中的传令,所以一直都还留在靠山亭,现在神机军携众人撤退,她也一道退到木镇之中。 洪玄奇摆手说道:“让其进来。” 此番被洪玄奇请来,华姑娘也是奇怪。神机军是府中三军最后建成的,洪玄奇是三军将领中唯一不是秦易将麾下旧人的,自己与其并不相熟。 “湖阳华澜见过洪将军,不知将军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洪玄奇没有直说,而是将一封信丢给华姑娘,言道:“这是你兄长的来信,你看过便知。” 接过信来,华姑娘前后大致看了遍,奇怪的问道:“筑城?筑什么城?还是要去万山郡筑城?” “你也不用觉得奇怪,此事本就是府里算计好的,包括这次万山匪兵大举来犯,都是府中派人引来的,目的便是要一举歼灭万山郡匪帮势力,好在北上筑城之时减少些阻碍。”洪玄奇缓了缓,继续说道,“筑城之事,还有些时日,现在告知仅是让你有个准备,到时候不至于慌了手脚。本将这还有些事务未办,便不留你了。来人,送华先生出去。” 洪玄奇性子生来孤僻,说话做事都是硬邦邦的,要说的事情一完,便立即让人请华姑娘离开。 相距五十里,浩浩荡荡十六万之众的万山匪兵,已经是极逼近靠山亭了。 三十四路匪首,各领着自家人马,挥兵向前,不多时候便就杀到靠山亭。众匪靠山驻马,李天王与匪首们率先进了亭子。 风卷枯草,靠山亭中一派的寂静,除了山匪们自己的脚步声,就再无别的声响。当时众人脑中就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神机军已经有所察觉,早撤的干净。 其中有心思转的快的,立即叫道:“大伙赶快四处看看可有什么箱子留下,也许神机军走的急,未想起将朝廷的封赏带走!” 众人一听,也并非无这个可能,若神机军真是粗心,那可就是个大便宜了,几人一伙挨家挨户的开始翻找,只要是箱子,统统都要撬开来看看,便是桶罐木柜等等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尽数都被砸开,就差没掘地扒墙了。 很快整个靠山亭就成了一片狼藉,匪首们翻出了不少的东西,有东家的皮袄,西家的剩菜,三大娘的裹脚布,还有大头去年掉到火炕缝里的那枚铜钱,就是没找到赏赐来的那些楠木箱子。 “想碰运气是不成了,神机军没给我们留下什么好东西。大伙先在此稍作歇息,我命人前去打探一番,再做决断。” 李天王挑了几个轻功了得,耳目机灵的手下,让其顺道前去打探。 木镇与靠山亭相距仅三十里,轻功好手都不用骑马,吊上一口气便能跑个来回,也就只花了小半个时辰,探子便得了消息回来。说是神机军胆小怕事,尽数撤到木镇去了,全都躲在城中。 占了秦临家宽敞的院子,推倒了半人高的院墙,众匪首聚集其中,听了探子的回报,各人心中都有着思量。 “退到了城里?以神机军的本事,再有城墙相护,我等想要破城夺宝,恐怕并非易事。”其中有人分析道。 神机器的威力如何,天下间无人不知。 当年秦易将欲掌控整个湖阳,少不得与朝廷争锋相对,那时漠凉向家尚未明举反旗,朝廷虽然疲惫,却还是抽出三万大军,从湖广道开进湖阳,剑锋直指秦府。 时逢神机军初建,了无声名,世人皆不知道其威力如何。朝廷大军将军也是托大,奔袭而来,却不一鼓作气直接杀将过来,而是点兵点将,欲与神机军光明正大的交锋厮杀。可是洪玄奇却不能遂了他的愿,他自出世起就没做过一件循规蹈矩的事情,趁着对方点将之时,便将神机器尽数架起,一顿齐射,弩箭、弯刀和轰鸣的炸雷,直打得对方乱了阵脚,任人宰割。 一战诛敌三万,半个活口都未留下,而自己军中,仅因神机弩弦强硬,伤了一个兵卒的手指而已。 自那以后,天下就无人不知神机军之威力,洪玄奇之杀戮。 只要一想想要在曾经诛杀三万敌军的神机军手中破城夺宝,众匪首们就觉得发怵,脑后的汗毛都竖的笔直。 有胆小的便开始萌生退意,“来时只说奔袭靠山亭,杀神机军一个措不及防,抢了《东海金乌图》便走,可没说要和神机军硬碰硬呀。现在这样情况,要真要去杀,恐怕会死伤惨重。不如大伙各鸣金收兵,回山上算了。” 有一人起头,跟着就有人附和,看来胆小的不止一个。 “是呀,回头就算得了金子,弟兄们也死的差不多了,回去总不好交代。” “这话说的极是,等手下兄弟死完了,怕也保住金子。” 听着不少匪首都已经开始打退堂鼓,李天王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到了现在这地步,已经是不能走回头路了。 果然跟着便有匪首骂咧道:“走个卵蛋!!兄弟们大张旗鼓的来做买卖,就是要发财的,现在你们几个尿了,想退了,日后在道上还怎么立足。要走你们走,大家绝不拦着,但是别怪兄弟没提醒你,万山郡可不止兄弟这几家寨子,还有许多寨子在瞧热闹,你们窝窝囊囊的回去了,以为山大王的位子还坐的稳当嘛!” 万山的匪类不讲究忠,不讲究孝,也不讲究义,只论一个声势和面子,前脚吵吵着敢来抢湖阳秦府,后脚就偷摸的回窝里。那日后万山郡内的匪帮,甭管是大是小,就都敢上门叫骂厮杀。猛虎架不住狼多,若真怎么回去,不出两月要么是寨子里反了,要么就被人群战而死。 众人都是老江湖,自然是清楚这一点的,先前说要回去的匪首吱吱唔唔都便了口风。 “呃....咱们就是一说,也不是真怕了什么神机军。任凭那姓洪的再强,也架不住兄弟们人多是吧。兄弟也曾去过木镇,城头也就比一人高点,随便一使劲就跳过去了,那样的城墙有和没有都一个样,怕个鸟。” 大话已经说出口,但匪首们仍有担心的事情,“一战不打便回山,那自然是不可行的。但是这战该如何大,是大伙一拥而上,是听一人调度,这可得好好思量一番才行。” 话说到这里,李天王这个召集人是时候开口说话了。 轻咳一声,李天王开口接道:“与神机军交战非比寻常,做不得儿戏,肯定是要大伙商量,群策群力才好。刚刚陈兄弟说的很好,我们这一战,究竟是要各自为战,还是统一归一人调遣,这是首先要定下的事情。大伙有什么意见,都可以先说说。” “我看还是各自为战的好,自家手下自己心里清楚,用起来也顺手,不至于将善打暗器的兄弟派去爬了墙头,而将轻功好的兄弟留下招呼钉子。” “不,不,我看还是选个将军出来。对手是神机军,其神机器威力巨大,我们若是各自为战,分散开来,更容易被其一一击破。不如众兄弟合力,顶风而上,一鼓作气冲破了城墙,只要杀到面前,除了神机器的威力,我等胜的也会轻松些。” “各自为战的好。”“合力围攻的好。” 三十多家匪首,各有各的注意,总是有分歧的,难免就如小儿般吵了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种情况也在矮先生的猜想之中,他早就告诉李天王该如何应对了。 抬手大力分开几个吵红了脸,几乎就要打起来的匪首,李天王说道:“各位兄弟先听我一言,刚刚大家所言都有几分道理,各有各的好处,但对手是神机军,我们实在不能有丝毫的轻视,必须集结一切兵力,才可与其一战。各自为战的确是灵活的多,可是胜不了神机军,要灵活何用?!而且兄弟们的顾及我也清楚,定是怕一人做主,难免会厚此薄彼,暗中保住自己的势力,万一事成后起了歹心,想要独占八十万两黄金大伙也无法可想。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李天王对于这一点也有所担心。” 由李天王点明众人心中所想,大伙也就扯开了说,纷纷附和李天王之言。 “在来的路上,我就苦思冥想,总算让兄弟我找出个办法可以让大家安心。待到对战时候,不管大伙选出何人主事,每有命令调兵,都由三十四家同出。若需三千人,各家就都出一百,若需三万,各家就都出一千。众位兄弟所带的兵马,所差不过是千把,用如此办法,待到事成之后,大家所剩兵马也都大致相同,并不会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也免得有哪位兄弟禁不住诱惑,做下了蠢事。” 均兵法,每一道军令都由三十四家共同出兵,这已经做到了基本的公平,至于最后能活下来多少,就得看运气了,毕竟刀枪无眼,不会光找一家来杀。 众匪首心中一想,这均兵法的确可以解了众人的担忧,就算最后有那家运气好,剩下的兵马较多,也绝无实力可以吞下所有的黄金。去了后顾之忧,众人皆称其善,之后便是要寻个人出来,做这一战的将军。 将军人选,早已经没有疑问,李天王是此次买卖的召集人,路上他又颇有大帅之风,既然均兵法是由他提出,再让他做主调兵,想来也不会出尔反尔,转眼忘了自己的话的。 李天王双手抱拳,朝众人一躬身,说道:“既然大家对兄弟我如此厚爱,非要挑兄弟出来,那我老李就却之不恭了,再次谢过众位兄弟好意。神机军退往木镇,定然是已经知道我等行踪,奇袭已然不成,那我等今日干脆再此安营,热酒烧rou,痛痛快快的喝上一顿,待到明日在与那姓洪的决一死战,最后是生是死,也总叫道上的兄弟说起我等来得叫声好!”
“传令下去,安营!!” 挖坑埋锅,生火做饭,明日的对手是神机军,与其交战山匪都知道那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败则身死,成则富贵。总要吃得饱饱的,才好上阵拼命。 矮先生不知从哪运来甚多的好酒,好rou,上至匪首,下到摇旗呐喊的喽啰,每人都不缺了吃喝。有酒有rou,山匪们暂时忘却什么买卖,什么神机军,只记得战前的疯狂。酒令划拳,醉醺醺的山匪都成了大嗓门,笑声、骂声、咆哮声几乎都要传到三十里外的木镇。 整个匪军之中,大约只有矮先生和李天王还是清醒的。 “那药真的有效?若是无用,明日一战我只能丧命于神机军手中。”李天王端着酒杯,低声向矮先生问道。 “天王兄你就把心放肚子里。花长老的药,关长老的手,这名头你又不是没听说过。要是花长老的药都不灵,天下怕是无人敢说自己的药有用了。只要过了明日,我再见着天王兄,可就得叫一声万山将军咯。来,先提前敬将军一杯,只盼天王兄到时候莫要忘了兄弟我呀。”矮先生笑着举杯相敬。 听了恭维的话,李天王哈哈一笑,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说道:“不敢,不敢,先生说笑了。便是兄弟我成了万山将军,还得先生多多美言,哪敢忘了先生的好处。来,喝酒。” 腊月十四,湖阳秦府大羽楼。 繁忙了多日,秦易将今天总算是暂且放下手上的政事,邀舒白生来饮茶下棋。 黑白子落如珠,香茗只喝了二水而已,棋盘上就已经分出了胜负,是秦易将赢了三目。 “月余没见秦兄下棋,这棋艺却是愈发的好了,一步一步就将我的白子引入了死地,想要接活已经是徒劳无功,唯有由着秦兄困死,输的实在是不冤。” 舒白生与秦易将相识已久,初时秦易将并不懂下棋,也不喜下棋,每次被舒白生强拉着下,次次都是输。但等他进了秦府之后,却忽然找舒白生讨要了几本棋谱,棋艺进步飞速,只用了数月时间,与舒白生对弈就已经可以赢上几盘。 今日这一盘秦易将开始不急不缓,十分普通的在边角落子,与一般下法无异。但待到中盘时候,却突然发力,困死舒白生白子数目,引得他步入陷阱,最后纵使舒白生奋起搏杀,也只能落败,布局十分漂亮。 命人撤下棋盘,秦易将笑道:“我这几月虽未碰棋盘,却在下更大的一盘棋,现在也已经到了关键时候。祭祖高台之事,你可已经安排妥当?” 明日秦临要登高台,认祖归宗,这高台的修建,便是由舒白生亲自主持的。 “一切按照秦兄的吩咐,都已经办好。巳时三刻,盐湖来潮之后,正是好时辰,那时让公子登台刚刚好。”舒白生细致的禀报后,接着说道:“秦兄所说的关键时候,应该就是公子认祖归宗了吧。” 秦易将微微摇头,说:“腊月十五的确是关键,但不是在临儿身上,而在北面。临儿这事只是附带而已,一道让其进府,也去了桩事情。我记得舒兄你曾经说过,你有缘师从文圣傅白一段时日,是学过风水气数之说的是吗?” “当初在老师身边,的确是学过,但我志不在此,仅是有所涉猎罢了。” 取来紫砂壶,替舒白生满上茶水,秦易将笑道:“既然学过,那我就以茶水为资钱,请舒兄瞧瞧我这湖阳的气数如何。” 心中思量一番,舒白生说道:“秦兄相请,为兄哪有不从的,只是学艺不精,若是有说错的,还请秦兄多多包涵。这湖阳郡四通八达,北接万山郡,西通两广和西川,三江到了湖阳便汇成一江,直通东海。郡内又有秦淮湖、盐湖两处宝地,走风藏水,天生就是个树上生金,草里长银的所在。秦兄坐拥湖阳,必然富甲天下,金银无数。” 秦易将又问:“若是我想更进一步呢?” 湖阳郡聚集天下六成钱财,七成富庶,已经是个绝顶的所在,秦易将所言更进一步,自然就是要问九鼎,登大宝,成不世基业! 舒白生是府中亲信,早就知道秦易将这一志向,并无觉得惊异,说道:“湖阳郡万事皆好,只是独独缺了一样东西,才只能富,却不能贵,像秦兄这般地位,已经是超了气数,恐有折福之处。” 听了舒白生所言,秦易将拍手笑道:“不错,舒兄所言不错。我湖阳的确是少了一物,所以才极难踏出那一步的。江河湖海,湖阳尽有,却始终缺了座巍峨的大山。无山压阵,则飞龙在天,聚不成王气;无山可攀,我秦易将如何能迈出登天的一步!此番遣罗生去万山郡,让舒兄备下筑城之事,我就是要挥兵万山郡,夺下这天下最多山的一郡,以助我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