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游湖
那晚不欢而散之后,陈汀一连几天都不搭理陈洙。陈洙心中气苦,对周询越发不待见了,每次碰到他总是行个礼就走,看都不看他一眼。 严氏给陈家众女送来衣料,是杭州今年最流行的轻容纱,如烟如雾,色泽淡雅,众女都很喜欢。严氏又派了裁缝来给她们量体裁衣,陈洙倒是不用量了,去年严氏在陈家时就打听过她的尺码,后来送的几件衣服都是照着尺码做的,穿上刚刚好,此刻看她的身材没什么改变,便吩咐不用量了,照着去年的大小做就是。陈洙心想,这位舅母真是个心思周到的,不仅把一大家子人的饮食起居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连她这个外甥女的衣裳尺码都记在心上,舅舅娶了她真是好福气。 如此又过了几日,一日严氏请陈家同游西湖。西湖风景如画,他们几个小的刚来杭州就惦记上了,盼了几日,果然心愿得逞,一时都欢欣雀跃起来,看得老太太含笑摇头,说都是小孩子心性,只是麻烦舅太太了。严氏说不妨,他们家每年夏天都要游西湖,并不用费什么心思,一切循惯例安排便是。 自吃过早饭,陈洙几个就开始翘首期待,可严氏说上午湖上雾大,没什么好看的,而且担心老太太着凉,不如下午再去。好不容易熬到吃完午饭,先头派去的人回来说雾气散了,严氏才命人准备车轿,载着两家人前往西湖,舅舅周昌儒闲来无事,也与他们同去。 不一会儿就到了,早有一艘画舫等在湖边,船上还有一班女乐,等众人上了船,便起航沿湖边开去。众人坐在舱里,下人奉上茶点,除了桂花藕粉、定胜糕等杭州小吃外,还有几盏沙冰,雪白的细冰粒上覆盖着红艳艳的樱桃,除了陈洙外,陈家其他小辈看了都觉得十分新鲜,老太太忙叫他们别吃多了,当心肚子疼。 船一路前行,大表哥周讷也一路指点,苏堤春晓、曲院风荷、花港观鱼、雷峰夕照等西湖著名景点,一一娓娓道来,听得陈家众人入了迷。陈洙心想,这位大表哥平日应酬交际惯了,此刻当起导游来,也熟练得很。舅舅家两个表哥,起名周讷的一点也不木讷,起名周询的倒是个闷葫芦,不如把他俩名字换过来,倒也名至实归,想着想着不由得笑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景点游览完毕,舅舅见时辰尚早,命人将船驶往湖心,又让那班女乐弹唱起来,一时间船上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周询和陈洺也作了应景诗,众人品评一番,谈笑风生。 陈洙听着音乐,突然想起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中的插曲《前世今生》,心里顿时像张了草似的,无论如何也想听上一听。瞅见女乐们一曲唱完,正要退入隔间休息,忙悄悄溜过去,小声说:“各位jiejie,我这里有一支新曲子,不知各位可有兴趣?” 众女乐一愣,一个貌似班主的年长女子说:“不敢当,小姐若有指教,不妨一边细说。” 于是陈洙和众女乐进了隔间,陈洙迫不及待地把《前世今生》唱了一遍,众女乐听了连声说好,班主说:“不知小姐可否把歌词写下来。” 陈洙同意,也是班主命人拿来纸张笔墨。经过前一阵的苦抄佛经,陈洙的书法大有长进,此刻抄起歌词来也是得心应手,不一会就写完了。她又教唱了两遍,歌曲本就简单,众女乐很快就心领神会。陈洙又交待她们保密,不要说是自己教的,看众女乐都点头应下,她才离去。 陈洙回到船舱刚坐定,就见那班主出来说:“好教各位老爷太太知道,我这厢新得了一支曲子,名为《前世今生》,讲的是白娘子传奇里的故事,不知大家可有兴致一听?” 众人都同意了,于是女乐们一字排开,正要开口,老太太突然问:“怎么这曲子没配乐?” 班主一愣,说:“曲子是新谱的,还没来得及配乐,不过清唱起来也是极好的。”老太太点头。 于是众女乐轻展歌喉,一齐唱到:“莫非前世那一眼,只为今生见一面。啊……啊……,匆匆美梦奈何天,爱到深处了无怨。啊……啊……,千山阻隔万里远,来世再续今生缘。啊……啊……,宁愿相守在人间,不愿飞作天上仙。嗨呀嗨嗨哟,嗨呀嗨嗨哟,让那缠缠绕绕的情意永缠绵。嗨呀嗨嗨哟,嗨呀嗨嗨哟,让那缠缠绕绕的情意永缠绵。” 歌声回荡在宁静的水面,众人都沉浸其中,久久回不过神来,过后都唏嘘不已。陈洙偷眼瞧去,只见老太太还好,舅母严氏却连眼圈都红了,不由得偷偷乍舌,这歌曲的魅力如此之大,竟害得舅母哭了,倒是她的不是。 舅舅听得最是高兴,说:“这么好的曲子,怎么不早点拿出来?依我看,配上牙板打拍子,再来一个男声伴唱,就更好了。”于是命人取来牙板,竟要亲自伴唱,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大表哥周讷走过来想说点什么,舅舅却一挥手道:“你休得管我!”周讷只好尴尬退下。陈洙心想,早知舅舅是个任性胡闹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不由得暗自偷笑。 众女乐于是又唱了一遍,舅舅一边打着牙板,一边低声伴唱,陈洙凝神听去,竟一字不差,不由得叹为观止,刚才她教了两遍,又写了歌词,女乐们方才学会,而舅舅只听了一遍,竟能唱得分毫不差,令她简直怀疑他也是穿来的。她正想着,突然发现严氏一瞬不瞬地盯着舅舅,目光中尽是痴迷,她心中顿时了悟:成婚几十年,严氏仍对舅舅一往情深,难怪会为她这个外甥女不辞辛劳,对自家的庶出女儿却冷冷淡淡,说起来都怪舅舅风流,一把年纪了还不安分,听说前不久又收了个叫红袖的通房丫头。 陈洙正寻思着,突然发现陈汀不见了,连忙告了个罪走出船舱,四下里一看,只见陈汀站在船尾,低头盯着水面,似被歌声勾起了心事。 陈洙上前对她说:“五meimei,别站在这里吹风了,回舱里去坐着吧。” 陈汀却说:“二jiejie,为何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惆怅之情溢于言表。 陈洙叹了口气,说:“你想这些也没有用,不如放松心情,好好游玩。前日你不是最想看西湖吗?怎么来了反倒不开心起来?”
陈汀不语,任由她拉住,往船舱走去。突然船头猛地一震,陈汀站得离船舷又近,立足不稳,往后一仰,跌了下去,双手一阵乱挥,竟拉住了陈洙的衣袖,陈洙不防,被她拉得掉下水去。 幸好七月的湖水不冷,陈洙前世又学过游泳,于是伸展手脚,向水面划去,回头一看,却见陈汀手脚乱舞,张口喊叫间已灌了好几口水,慢慢向湖底沉去,眼中尽是惊慌。陈洙只得折回去救她,刚游到她身边,冷不防被一把抱住脖子,力气老大,勒得她两眼翻白,她使出吃奶的劲挣了半天,也没挣脱,渐渐失了力气,两人一起沉了下去。 船上早已乱成一团,众人一窝蜂地朝船尾涌来,老太太急得直掉眼泪,倒是舅舅冷静,二话不说脱了外袍,就往水里跳,很快游到两人身边,一把分开两人,待要先救陈洙,却被陈汀死死拉住。陈洙喉头一松身上一轻,顿时缓过劲来,活动手脚,就要往上游。舅舅见她还能动,便抱着陈汀先游上去,将她推到船边,再回头去救陈洙,却见船头跳下一个人来,向陈洙游去。舅舅正欲阻止,身后噗通一响,回头一看,竟是陈汀不知怎的又掉下水来,顿时气个仰倒,只好又去捞陈汀。 等他把陈汀再次救上船,另外那人也抱着陈洙上来了。只见那人四十多岁年纪,身着朱袍,面白无须,舅舅一见他,顿时愣住了:“怎么是王公公?” 王公公哈哈一笑,说:“原来是周老爷!方才杂家听见贵舫上传来仙乐,便命手下将船靠近,好仔细聆听,不料手下笨手笨脚,竟撞上了贵舫,害得两位小姐落水,杂家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幸好两位小姐都安然无恙,否则杂家可要愧疚死了。” 舅舅连连拱手说:“怎好劳公公出手相救?若公公有个闪失,却教在下情何以堪?” 王公公把手一挥,说:“有什么大不了的?杂家自小熟识水性,救个把人不在话下,再说若叫旁人相救,恐怕坏了小姐闺誉,杂家自个却是不妨的。”说完哈哈大笑。 陈洙早已回过神来,裹着毯子坐在舱里,把外头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对这位救了她的王公公心生好感,一个太监竟不忌讳自揭其短,可见是个难得的坦荡人。 只听周老爷又问:“王公公不是在金陵织造局主事吗?今日怎么有空到杭州来?” 王公公说:“别提了,我到了金陵,成日与一帮文人雅士吟风弄月,圣上嫌我办事不力,前不久把我打发到杭州市舶司来了。”言语间竟甚是得意。 舅舅连忙说:“原来王公公新任市舶司,往后还要多多仰仗!” 王公公说:“常听人说周家老爷是个妙人,改日可要多多亲近。”临走前又看了陈洺一眼,说:“这不是陈家三少吗?上元夜在金陵船上一见,小小年纪,诗却做得极好。”又请陈洺改天去他府上,陈洺只好答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