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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清温志》 第五章 来者善否?

    孙老爷子摆了摆手,慢悠悠地讲道“我说了,他自己不使劲,这根刺只会扎得越来越深。”他咂摸着嘴里的酒香,又说道,“他得经历上一次足以让他痛心刻骨的事儿,得后悔,只有后悔了,才有新奔头儿,有了新奔头儿,他就知道哪条大路是阳间道了。”

    孙老爷子提着晃荡的半坛子桃花酿、拄着拐,走回了「孙记包子铺」,喊道“小胡啊!李家的那俩小子买单!”

    “得嘞!”

    李念刚想从怀里掏出钱袋,李彦一把摁住了他的手,从袖口取出一锭纹银放在桌子上,“掌柜的,别找了,李念以后若是再来喝,就从这银子上划账吧。”

    他笑着揉了揉李念的脑袋,打趣道“你那钱就留着给人家简?作聘吧!”

    “?儿还没答应呢……”李念不好意思地直挠头,从脖子到耳垂,全都通红,离着近都能感到炙烤。

    打趣完李念,李彦瞅着包子铺里下功夫揉面的孙老爷子,感慨道“同为昔日的清温州四大家,孙老爷子的境遇比咱们……只差不好啊……”他又放下一锭纹银,跟掌柜的嘱咐,“掌柜的,老爷子今后花的酒钱从个上面划。”

    “走了。”李彦拍了几下李念,想着招呼他离开,刚转过身,就听身后传出一道女声——“喂!你们两个是姓李的吗?”

    二人闻声一齐转头看去,那女子格外貌美,似乎生着气的模样都美得很,胸前两座高峰比那张美人脸先到眼里,一袭莹青色的裙袍在空中漾起,如波浪。

    她指着李彦二人,又问了一遍,“你们两个是李家人吗?”

    俩人看得直是咽唾沫,摇着头说道“是……不……不是!”李彦才反应过来,反问道“你是谁?”

    “墨云汐!”

    “墨云汐?红榜上的那个大美人儿?”包子铺和陶瓷店之间隔着的巷子里又走出来一个人,一个眉眼尤为清秀的男子,乍一看,难辨雌雄,一袭红衣穿得比墨云汐还娇艳。

    李彦摸到腰间直刀的刀柄,紧扣,将作拔刀之态势,警惕地问道“你又是谁?”他下意识把李念往身后拉了一步。

    “在下是难易州来的戏子,最近赚了笔,特来周游此地,想看一看昔日痴情的李家主为了李家夫人,大费周折才修建的这条瓦街到底怎么样?”他环顾着四周浓郁的烟火气,用力地嗅了嗅,顺势踮着脚瞄了眼墨云汐,“真是美景啊!”

    墨云汐白了他一眼,骂道“难易州的假男人!”

    “等等,先别打趣儿。”李念插了一句话,问道“我们问的是你是谁,不是问你做什么,也不是问你为什么来这里,还请阁下别想着蒙混过去。”

    “哈哈!”那男子笑了笑,把面前散落的长发别到耳后,表现得很为难,“我吗?嗯……”牵着三人的急性子溜了一会儿,全数告知,“在下,旁门——牵人傀、左道——皮肉溪,姓是十张嘴的叶,名是亘古枯木的桓。

    我叫,叶桓。”

    「泗水洞天」

    李尺睡得正踏实,呼噜声在洞窟里震耳发聩,猛地惊醒!

    “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了几下后脑勺,心想,“怎么还感觉有点儿熟悉啊……”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叫起来,李尺也没精气神再考虑,躺在地上翻来覆去,说什么都止不住肚子闹腾。

    李尺打了个哈欠,面冲洞顶,说道“秘境主,有没有什么吃食啊?送点儿过来呗?”

    “啧~”溥咋了咋舌,音调寒厉、不屑,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和我混熟了?”

    李尺没先搭理他,拔出那柄竹剑剜了块山石作枕头,躺好了才回道“大可不必这么胡思乱想,我只是觉得,作为三大曝骨凶境的泗水洞天,杀人劫运靠的若是饿死境中修士,实在丑陋至极,难登大雅之堂。

    当然,倘若本就是靠这种蝇营狗苟之举,当我没说。”

    这番话成功地让李尺反客为主,一时间噎得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思索片刻后,问道“只有些鱼,要吗?”

    “荣幸至极。”

    话音落下,一道狭小得只有手掌大的秘境口出现在李尺面前,他还歪着头寻思怎么回事,十几条两拃长的草鱼从中跳出来,有两只拍在了李尺脸上,尾巴甩着不停,还很鲜活。

    李尺捏着鱼尾提起来,草鱼拼了命地挣脱,一下就砸在了墙上摔死,看得他忍俊不禁。

    “什么样的人照看出什么样的鱼啊……”他抓过来那只死透了的草鱼,用竹剑刮下鱼鳞,扯下一块生肉就放进嘴里嚼着……

    刚咽下去,李尺正要再扯下一片,身后忽然传出溥的声音,顺着耳朵直接扎了脑袋里,“小子,你的嘴很闲啊?”李尺猛然转身,还没等对视到一起,溥提起他的衣领就摔在了墙上,张安那一击相比之,简直小巫见大巫。

    整个身子镶进了石壁里面,动弹不了分毫,像是筋骨尽断,李尺强把嘴里倒出来的鲜血咽回去,抬眉瞟了一眼,笑着问道“秘境主好像不能动手杀人吧?”

    “的确不能。”溥同样嗤笑出声,低沉的嗓音在洞窟里乱撞,说道“但是废了你,并不坏天道的规矩。”

    李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左半边儿的身子从石壁里拔出来,接连喘了好几口气,“哈……我还真不信……哈……要不然……你拿我练练手?”

    片刻……

    “自古英雄出少年啊!”溥感慨一句,左手拈指弹出一滴水珠直逼李尺,其身后的石壁被打得稀碎,一时间没站住脚,直接趴在了地上,“起不来就先歇会儿吧。”

    ……

    李尺趴在地上近有一刻之长,双臂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子来,扭着头瞧了眼身后,没成想自己十几剑都没斫碎石块的地方被他随手毁掉。

    “李尺,我对你的经历颇感兴趣啊。”溥一闪而至李尺身前,速度快得令人发指,就此盘膝而坐地上,说道“就因为你父亲一句怀疑是你害死李瘟的话,你就能离家九年而一次不回,当真还是有些骨气。”

    盯着李尺的神情举止,明显慌乱,更多的是不解,溥解释道“凡入此境中者,在我眼里便没得秘密,只是我寻常不爱八卦这些东西,可你实在是让人兴意盎然啊!”

    李尺浑身打起冷颤,鬓角的汗珠流进嘴里,还是听到了那一句。

    “只可惜你本就短命相,却还敢用一块先天道骨换这御兽的造诣,你命不久矣啊……”溥面色半喜半忧,极为扭拧,接着说道,“倘若陆凤知道自己用命教化的是一个将死之人,恐也要后悔。”

    单单是听闻此话,全听不出他是在幸灾乐祸,还是在惋惜?

    李尺抓住溥的袖子,勉强地坐了起来,说道“生死也就不过是早晚的事儿而已,花开时生,花落时死,等到所有的片瓣都凋谢,只剩下不屈的桔梗还在地里扎根,到了那时候才能意识到,你做的事情究竟有没有意义?

    亦或者意义在哪里?

    寻常人家都觉得我丧尽天良,于我而言,恰恰相反,我有我自己替天行道的法子。

    也有我一定要刨根问底的事情。”

    随着话至结尾,溥难免显露不解的神情,眼前的这个年轻后生根本就没有他应有的蓬勃朝气,不仅面色如此,本性依旧如此,全是死气沉沉。

    而就是这死气沉沉的一言一行,却是全然没有表现出他的堕落。

    或许这条路本就是为他所拓。

    “小子,你难道觉得你自己做的这些勾当可称无愧本心吗?”

    李尺并不惧这类说道,反倒有不少的兴致,云淡风轻地回道“天下人间三千业火,杀道业火最杀人。

    自我入行起,我就知道一个道理。

    持剑者终被剑所杀,善兵戈者终亡兵戈下。

    陆伯伯说的话不无道理,我早晚要后悔自己做的这些事儿,但是在后悔前,我得让李彦身上的担子轻一点儿。

    李家认不认我,我无所谓。”

    既然在这泗水洞天之内藏不了过往履历,那也没必要接着演下去,也难得李尺能轻松些,索性便说与溥。

    溥叹了口气,问道“行正事、历磨难、负骂名,你就愿意做个受人唾弃的恶人?上下九流你不入,偏做这旁门人?”

    “你活了这么久,应当知道的,有很多事儿,并不能靠好人的身份。”李尺一幅古稀之态、尽作老朽,道,“至于善恶嘛……你认为善恶是什么样的?”

    此话一出,溥直接怔在了原地,恍惚间似看到了故友,喜笑颜开,问道“那你说说,善恶是什么?”

    “我也说不出个由头,所以才会问你。

    如果硬要我说,善恶应当是特立独行的个体,于我好的为善,于我坏的为恶,就这么简单。

    于旁人好的,在旁人眼中是好,反之就为恶。

    关旁人好坏的行径与我无关,那就称不得善,更称不得恶。

    大概是……无性。”李尺脱口而出,说得极其轻松,像是论过无数次,十年磨剑,只等今朝展,磷光锋芒。

    “哈哈。”溥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所以你认为的是,善恶独己?”他站起身掸下了袍上的石土,又说道,“李尺,我有些希望你能够安全离开这泗水洞天了。”

    “何必?”李尺无所谓地摊开了手,调侃道“你直接把我放出去不就好了?”

    溥仿着他的模样摊了摊手,道“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泗水洞天之所以可称凶境,就是因为它其中的秩序已经不归秘境主所掌控了。

    就算是我想,也办不到,我在这里,无非就是吞修士气运而已,再者也就是管一管那些个不讲规矩的老东西。”

    “嗐!”李尺叹了一大口气,仰着身子躺下,打趣道“白和你盘道了,还以为能捞个人情、捞条命呢……”他又侧过身子,脸冲着溥,说道,“对了!你刚才说我认为善恶独己的,对吧?”

    “是这样的。”溥点了点头,问道“有什么不妥吗?或者哪里与你的真实想法出入了?”

    李尺晃了晃脑袋,打着哈欠说道“倒也算不得什么……

    只不过我更偏激点儿,我认为善恶这东西是莫须有的,从不绝对,只是相对而已。

    就像阴阳一般,相对却又相转化,我今朝做的事可能丧尽天良、尽受咽骂,说不准儿过了多久,他们就会觉得我行事有理有据。”

    “小子,你一定得出去,我现在很想看一看你这昙花般转瞬即逝的人生,能靓丽到何等地步?”溥的语气不同往常的每一句,更像是在他身上压了宝一样。

    李尺背过身去趴在地上,似乎在极力地克制发抖,不过仍然被溥看出来了差头,他把李尺拽过去,这才看到中宫丹田所贮之炁已经紊乱难堪。

    “难怪第一关就差点儿要了你的命,我还想着看你的履历不像是这么不堪的人呢?原来那个张安的一拳下了这么狠的手啊?”溥悠闲地扯着闲话。

    李尺撑着身子挪到了石壁上靠着,嘴里积涌的鲜血已经咽不回去,也没必要再硬撑。

    “哇”的一声就全吐了出来,积蓄如洪流的鲜血喷在地上,快要汇成一潭鱼池。

    溥漫不经心地走到他旁边,右手紧贴其关元穴,陡然用力一按,李尺再吐出满口的鲜血,只不过最后的几缕血丝隐隐有幽绿色。

    “这不是左道跳五郎的门路吗……”溥望着他最后吐出的绿血,心想道,“这张家有门子啊,不是什么老实的武夫子。”

    溥问道“好了没?”

    “咳咳。”李尺咳嗽了几声,又揉了揉肚子,点头应道,“好多了,谢了。

    但是这不合规矩的吧?”

    “当然。”溥点了点头,“谁叫我从来都是个不守规矩的人呢?”他冷笑几声,又感慨道“你很像我的一个故友……”

    李尺拧了拧脖子,调侃道“你还有朋友呢?”

    “你都能有两个朋友,我不能有一个?”溥说着,自己笑了笑,“每次看见你们这种履历的后生,我都能想起来他说的那句话,至今都记忆犹新啊……”

    “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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