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稍有疏忽中圈套
距离腊八尚有五日,陈家上下便为准备腊八忙碌起来。 刚给老太太请了安,婉君便陪着大太太听府里负责采买的管事上报采购事宜。柳氏端坐在红木雕花交椅上,旁边茶案上一盏茉莉白毫袅袅的冒着热气,婉君则垂手立在一旁打量那管事。 管事姓孙,年约四旬,一身干净布衣,狭眸薄唇生就一副精明模样,却并不是家生奴才,而是白姨娘的远房表亲。 陈家原本的采买管事姓黄,本是跟随老太爷多年的忠仆,后来因着年纪大了得了急病被放去城郊的庄子上养老,老管事本就病的突然,陈家一时寻不到合适的管事,恰好白姨娘说自己有个表亲多年行商经验老道,后来家道没落不如姑且一试。这孙管事倒也着实有些能耐,办了几次采买竟比老管事商讨的价格还低,加之心思缜密不曾疏漏,也便一直用了下来。 此次采办腊八节所用的食材种类繁多,报上来的价格每斗竟比去年高出不少,所有食材粗粗算下来竟要耗去三百多两银子。饶是柳氏平日里插手这些琐事较少,也看出了些端倪,当下翻着账册皱眉道:“今年的白果、栗子、莲子、桂圆、松子、红枣怎地都比往年贵出许多?” 见柳氏询问,孙管事面上一副恭谨神色回道:“回太太,今年恰逢洪涝,作物减产,粮价徒涨,莫说这些稀罕物,就连米价一斗里也是一下涨到了八十文钱的。” 今年夏季洪涝,就连北方都曾几日积水,有那地势洼的地方更是一片汪泽,南方更不必说,村镇被淹举家迁徙的数不胜数,许多地方庄稼都泡在水里颗粒无收,粮食一时金贵起来,往年十五文一斗的米粮一下涨上了数倍。 孙管事的话里挑不出毛病,柳氏一时无语。往年腊八节家里只需给亲友送些腊八粥,今年却是说了要给陈正安同僚相送,自是要多放些如白果松子桂圆等金贵食材,又加之需求量大,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虽说陈家家大业大这点银子自是不放在眼里,可若是价格贵的这般离谱,恐又让老太太挑出事来。要知道陈正安官居四品,岁俸也才不过四百两,筹备一次腊八节竟差不多耗去陈正安一年的俸禄,老太太知道了不震怒才怪。 婉君见状接了账册来看,仔细翻阅似是不解的朝柳氏道:“娘,这去壳松子不是北方才有么,虽说今年洪涝,但损失的多是南方,怎么这以往二两银子一斗的松子今年竟涨了五倍?还有那白果,竟要二十两银子一斗,光这白果一样就要花去二百两,这可不成了吃金子了?” “拿来我看。”柳氏眉头一挑,取过账册又细细看了一遍,果然见那账册里疑点重重,大米是八十文钱一斗,糯米却要五百文钱一斗,除了婉君指出的松子和白果,莲子、核桃仁、栗子的价格也俱高出往年三到五倍,当下有些了然。 柳氏看完甩下账册,怒道:“孙管事,我瞧你素来也是个精明的,往年遇上洪涝可曾有过这种天价?莫不是你欺上瞒下,有意虚报!” 孙管事被唬的一愣,急忙跪地辩白道:“太太明察!小人为府里办事一向尽心尽力,实在是今年洪涝成灾才使得米价如金啊!” 孙管事一口咬定是洪涝所致,跪在地上察言观色,大太太尚未表态,却见四小姐挂着淡笑向他问道:“却不知孙管事是在哪家米铺采购的?” “这……”孙管事心下一颤,呐呐不语。 “孙管事可是连自己儿子开的米铺都不记得了?”婉君笑着问,声音愈发轻柔。 原来那孙管事虽然在陈府里做了管事,却因着白姨娘的面子并未入了奴籍,在府外也另有家宅,他的两个儿子也不在陈府做事,而是由白姨娘帮衬着开了几间铺面,几年来孙管事没少借着采办之便光顾了自家生意。大太太柳氏又一心只求安宁不曾争长较短,只要买来的米粮rou菜没有问题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那孙管事倒也不是很贪,一向只是比别的铺子稍稍贵那么一丁半点,就是这样也是没少偷着赚了陈府的银子。这次白姨娘被愤恨蒙了眼,求到他头上想整一整柳氏母女,他也是一时起了贪念,想借着洪灾多赚一笔。 此时被婉君轻言慢语的提了起来,孙管事一时急的大冬天的额头冒汗,跪在那里急道:“米粮虽是在小人犬子开的铺子里采购,却是和其他商铺价钱无二,质量也是一等,四小姐莫冤枉了小人啊!” 婉君见他死不悔改,朝如意微微扬了扬下巴,如意立刻会意的拿了一本册子递给她,婉君飘然在柳氏身边坐下,手中翻着册子,眼睛却看向孙管事,眼神凌厉,“我这里倒有一本京城其他米铺的价目表,孙管事要不要看一看?” 说着,将手里的册子丢在孙管事面前。 孙管事自然知道其他米铺里什么价格,却不想这千金小姐竟然会遣人去打听市价,更是惊得汗流如注。 “孙管事,你还有何话说!”婉君收了笑,素手拍在茶案上怒斥一声。 “这、这……”孙管事嚅喏几声,垂头不言,似是沉思,片刻才叩头求道:“是小人糊涂,小人也是受了白姨娘的指使才做下这等糊涂事,求太太看在小人多年辛苦上饶小人这次。” 大太太闻言眉头紧皱,她虽说想到了白姨娘被陈正安斥责必定对她们母女心生抱怨,却不想白氏竟然伙同旁人算计陈家银钱来害她!又想起婉君对她说的话,此时更是深有感触,她自是希望家宅安宁,可如此下去难保将来还能留给祺哥儿些什么。 任何一个做母亲的,只要事关子女,再软弱的人也会刚强起来。 大太太强压心头之火,对一旁的柳mama道:“遣人去把白姨娘请来!” 柳mama领了命自出去吩咐了小丫头,却说婉君见到难得强硬的母亲,心下不急反喜,前日她初次在母亲身边表露了种种担忧,总算初见成效。只要母亲有了危机意识,多加注意总能看穿白姨娘的小动作。 过了约莫一刻钟,白姨娘打了帘子进来。 看见跪在地上的孙管事,一张笑意盈盈的脸上竟是毫不变色,行过礼便巧笑道:“孙管事这是做了什么事,竟惹的太太发怒,太太且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 “这是此次腊八节采办的账册,你且看一看。”大太太不欲多说,拿了案子上的账册递与她。 “老爷前日不是吩咐了,这次腊八节不让婢妾插手。”白姨娘仍旧面带笑容,却是不去接那账册,由着大太太手里抻着。 婉君见状笑着从母亲手里拿了账册,不由分说塞在白姨娘手里,唇角微微带笑,道:“姨娘看看也无妨。” “四姐儿说的是,你便看一看。” 白姨娘闻言便垂眼去看那账册,越看眼睛瞪得越大,笑容也渐渐收了起来,抬头面露惊诧的道:“这可真是吓了婢妾一跳,不过是过个腊八,怎地竟要几百两银子!” 大太太见她神色之间不似知情的样子,疑惑道:“你不清楚?” “太太这话说的,老爷都明说了这次不让婢妾插手,婢妾怎能清楚?”白姨娘一脸莫名。 见她如此说,大太太皱眉看向孙管事,一时不知两人谁在说谎。 “白姨娘,这孙管事可是明明白白的说是受您指使。”婉君在一旁提了一句。 “这可不是胡吣!虽说这孙管事是婢妾的远房亲戚,可自打他入府以来婢妾也没同他见过几次面的,婢妾日日待在内院,他一个外院管事如何能受了婢妾指使?四小姐莫要冤枉婢妾……”白姨娘说着,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嘤嘤哭了起来。
大太太见状不知如何是好,婉君眉头一皱,朝跪在地上的孙管事道:“你将方才的说再说一遍。” 孙管事面色苍白刚要开口,门口传来一道低沉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抬头一看,却是陈正安沉着脸站在门前。 白姨娘几步上前跪在陈正安面前,凄凄婉婉的哭道:“求老爷为婢妾做主!” 陈正安看着哭的伤心的白姨娘,明媚姣好的脸上粉黛未施,一双美目泪眼迷蒙,端的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一时心下恻然伸手将她扶起,“好好的怎么哭成这样?” 陈正安不开口则罢,一开口白姨娘眼里更是泪珠点点,说不出话,陈正安转头看向大太太太,“到底怎么回事?” 丈夫近在眼前,怀中却安抚着其他女人,大太太心中万念俱灰,轻叹一声也不再开口,倒是婉君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说了清楚。陈正安听完看向跪在堂中的孙管事,冷声问他可是受了白姨娘指使。 谁知那孙管事却连叩三个响头,满脸愧色的道:“小人的确是一时起了贪念,虚报了采买价格想要从中谋些私利,小人自知犯了大错,如今既被太太和四小姐查了出来,自当领罚。但小人从不曾说过是受了白姨娘的指使啊!” 大太太闻言登时瞪大了双眼,实在没想到这孙管事竟然前后不一,急忙朝陈正安看去,却见他面色阴沉,已是信了。 陈正安看了一眼颓然变色的大太太,冷声喝道:“孙管事,你所言可属实?” “小人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老爷!”孙管事说的掷地有声,只差没指天发誓。 大太太张了张口,却终究说不出话。 婉君也没想到孙管事竟然改口,加上白姨娘在一旁哭的凄婉,倒像是她们母女故意陷害她!心下一惊,白姨娘前脚进了院子,父亲隔脚就回来了,不早不晚恰到好处,难怪轻易就能抓到把柄,原来是人家早就设好了圈套等她们往里钻!到底还是老姜辣,自己太过急进,却着了人家的道。 婉君急忙跪了下来,一脸正色的道:“爹爹明察,母亲绝没有陷害白姨娘的意思,刚才孙管事确是说受了白姨娘指使,母亲才让人将姨娘叫来想一问究竟。” “那你们可听见孙管事说的了?” “可孙管事刚才确实……”婉君尚未说完,便被陈正安一声怒喝打断,“够了!你们还想闹下去?是不是安稳的日子过久了!” 眼见得父亲脸上神色更加阴沉,婉君心知当下说什么也是无用,无奈地闭嘴,却仍是倔强的跪在那里。又听陈正安撵了孙管事出去,只说事已至此,便让孙管事另谋他路,之后看也不看她们母女一眼,扶了满脸泪痕的白姨娘出去。 满屋子的丫鬟婆子皆吓得不敢出声,大太太脸色惨白的坐在那里,良久才幽幽开口,“你可看见了,你爹连辩解也不肯听便信了她,罢了罢了,心都不在了,娘争了又有什么用?” 婉君垂头不语。 “你也别跪着了,跪给谁看呢?且回去吧。”大太太声音极轻地道,说完站起身来撩了帘子进了内室。 婉君仍旧跪着,只觉得心里苍白无力,难道就此认输么?想起前世母亲和自己双双惨死大火,婉君攥进了拳头,精心修饰的尖尖指甲刺进手心里一阵生疼。 不!她不能认输,绝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