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金屋未必可藏娇（一）
赵彦玥那日走了之后，还真的好几天都没露面。倒是冀府小姐的命案引起了知州大人的重视，下了道札子，要求在八月十五前破案。可是小谢庭审了冀府上上下下众多丫鬟仆役，梅娟小姐的住所也检查了好几遍，但都没有得到有价值的线索。 当天，梅娟小姐饮食起居一切同相同往日，午后，丫鬟伺候着吃了些点心，还与秋宜小姐做了会儿针线，聊了一阵子天呢。晚饭过后，梅娟就再没有出屋，很早就安置休息了。此后，就连守夜的小厮也没见过梅娟小姐出门，直到发现尸首。如此一来，这件案子就成了一件没头没脑的奇案。 距离八月十五只有三天了，小谢和我都很着急，我根据冀府与案发现场的情况，绘制了一张现场立体图，一张平面图。我们俩整日坐在那里研究。 “你看，发现尸体处距离冀府并不远，从后门出去，走50米就能到达。”我指着平面图上的距离，对小谢说。 “如此看来，梅娟小姐应当是在冀府被勒晕，然后才挂到此处。” “对，应该是这样的！” “那凶手就更应当是冀府之人。” “不错！” 小谢背着手，还在思考。我想了想，对着他说道：“我想到亲自到冀府便衣侦查一下。” “便衣？”小谢背着手，扭头看我。 “嗯，就是指当做没事儿一样，去暗中了解一下。” “这……” “距离中秋就剩三天了，来不及这个那个的了！”我跳到他面前急急地说。 “可是，你和冀府又没什么关系。” “这个你放心，赵彦……王爷给了我一支簪子，说拿着就能去找他。” 听我这么说，小谢没言语，微微皱着眉头，看着我，眼睛里滑过一丝不悦。这小子，似乎在吃醋啊！ 我伸手给了他一拳：“想什么呢？！我柳飘飘是随随便便的人吗？！” 小谢还是看着我，脸上满是肯定的表情。我心中一气，故意说道：“不过想来那赵王爷有钱有势，跟了他还有rou吃！” 小谢一下子抓住我的手腕，急急地说道：“你……！” 我见他急的头上都快冒汗了，噗嗤笑出了声：“你放心，我是去冀府出任务了，公事私事还是分的清的！” “私事？……”小谢苦着脸，像是喃喃自语，但更像是说给我听。嘿，谁说小谢木讷、呆笨了？我看这小子精的很呢！ 吃了饭，我揣着簪子向冀府走去。门房上的小厮看了，还真没有拦我，客客气气告诉我方向，我向赵彦玥的别院走去。冀府我来过两次，方向位置记得差不多，而且又是午后，府里的人都在歇晌，安静的很。我先到了梅娟住的“笑梅阁”，只见门上贴着官府的封条，四周看了看，又向冀府后门，也就是距离发现尸体位置最近的门走去。 走近一看，大门紧锁着。我四周打量，不见门童。直到伸手拨开门匙，也没有看见一个人，不由得心中奇怪。走到耳房一看，原来看门的是一个满头白发胡子拉杂的老者，此刻正在呼呼大睡！我皱了皱眉头，大白天的都睡成这样，怪不得梅娟从这里出去他不知道！如此一来，没有人看到梅娟出门这一条，可以不做数了。我心中暗自高兴，就向赵彦玥的别院走去。 还没走到，就听见一阵弹琴的声音，我寻声而去，只见秋宜在自己的“窥月阁”门口的树底下，对着院门外的一摊小水抚琴。我远远看着，秋宜面色娴静，姿态优雅，颈子挺得直直的，和画中的仕女一摸一样。再低头看看我，两个袖子挽在胳膊肘，为图方便，还把裙摆一角掖在腰间，因为头发短，又没卡子，我只在头顶抓了个小髻。此刻走得急，不用想就知道头上一定是呈鸡窝状！唉，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美女果然是比出来的。 “飘飘？！”我正在手上吐了口水捋头发呢，赵彦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飘飘，真是你啊？！”赵彦玥转到我面前，脸上挂着笑看着我：“小厮告诉我县衙的柳姑娘来找我了，我还不相信。原来真是你！” “呵呵”我嘴角象征性地咧了咧。 “走，到我那儿去，我已经命人给你备了点心。”说罢，赵彦玥伸手就要拉我。 我赶紧向后退了两步，将手背在身后：“王爷，我……” 赵彦玥伸出的手定在空中，眉头皱了起来，脸上的欢喜正逐渐淡去。我看了，心有不忍，立马换上一副夸张的笑容：“王爷，我不吃素的！” 前一刻还像霜打了的茄子，后一刻就精神起来，赵彦玥一把拉住我，说道：“走！” 我心里挣扎了一下，说到：“把秋宜meimei也叫上吧。”然后不由分说的一声大叫：“秋宜meimei！！！” 只听得“妹……妹……妹……”的回音在小小的池塘上飘来飘去，赵彦玥的脸都气绿了。 …… “咯咯咯……”我抬头看去，秋宜正捂着嘴看着我笑，我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没问题啊。 “柳jiejie真是率直可爱。” 我感觉秋宜此时说这话，好像不是完全夸我。正在纳闷，秋宜又说：“jiejie在表哥面前，难道也是这个样子？” “表哥？”我翻了翻眼皮，秋宜认识我表哥的？！ “我真羡慕jiejie，能够无拘无束，想怎么坐就怎么坐。” 原来是说我坐没坐相，我靠着软榻，起了起身，冲她眨了眨眼睛，讪笑了一下：“你也可以啊！” “我？我自是不行的。” “为什么？” “姑姑说女孩子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不能弓腰驼背，也不能歪肩斜颈。” “屁！”我自动忽视了秋宜赶紧捂住的嘴，说道：“怎么舒服怎么来，哪儿有那么多规矩！” 说完，我机灵一动，嘿嘿，可以趁机破坏一下这个小美女的形象嘛。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推倒，狞笑着说：“你也试试，你也试试！”一边说一边用手挠她的痒。 “哈哈哈哈……” “jiejie饶命，jiejie饶命……” “你试试，你试试嘛……” 我和秋宜立刻滚做一团，你拉我我扯你，玩得不亦乐乎。 “咳咳！”赵彦玥的声音响起，秋宜立刻甩了我的手，坐了起来。我还四脚八叉躺在塌上。 “见过王爷。”秋宜疯着脑袋，向赵彦玥低了低头。 我也坐起身来，学着秋宜的样子，捏着嗓子，学着秋宜的声音说道：“见过王爷。” 听我学她，秋宜低着头扭过脸来，我们俩暗地一笑。 “我只不过出去了半刻，你们俩怎么就打成了这样？”赵彦玥看着我俩被揪得乱七八糟的衣衫和比疯子好不到哪儿去的头发，惊奇地瞪着眼睛。 “jiejie和我打闹着玩儿呢。” 赵彦玥看向我，眼神似乎在询问。 “我刚才是在教meimei怎么才叫坐有坐相站有站相。” “你？！”赵彦玥一脸不信。 我站起来，向着赵彦玥走进了几步，谄媚地笑着说到：“我不我也教教王爷？” 赵彦玥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摆手说道：“不必不必。” 这时，我看到小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糕点，顾不得斗嘴，赶紧跪在小几前，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吃了起来。 “这是怎么做的啊，真好吃！” 秋宜挪到了我跟前，指着碟子里的糕点说：“这是我们冀府特有的果子糕，要配上红酒喝才好呢！” “红酒？” “是啊！” 说着秋宜给我斟了一小杯红酒，我抿了一口，不辣，但有一股子怪味道。 “这酒一点儿也不好喝！” “jiejie先别急，再品品。” 我咋咋嘴，好像有一股很淡很淡的香味，而且身上暖暖的，很舒服：“我再喝一杯！”说着就要去拿酒壶，赵彦玥一把抢过，说：“不能喝了！” 我白了他一眼：“王爷怎么这么小气！” “不是王爷小气，这酒确实不能多喝。” “为什么？” “这酒里有一味药，叫做短柄乌头，少喝一些，能够驱寒暖身，但稍一多喝，就会中毒呢！” “中毒？” 秋宜点点头，说道：“虽然不致命，但也会头晕眼花胸闷呢。” 我听了一怔，脑子里拼命搜索着“短柄乌头”这个词条。突然，我想到了，那“乌头”在古代是有名的军用毒药，常常涂抹在刀刃和箭头，关羽刮骨疗伤，就是中了乌头的毒。乌头毒有一个重要的特征，就是能抑制中枢神经，引起人呼吸停滞！想到这里，我手里拿着酒杯，“嗖”地站起身来。 “秋宜meimei，我还记得你说过梅娟死之前，曾经和你一起吃过点心，聊过天。” 秋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点点头。我继续问：“那你们可曾喝过这酒？” “我们……饮了些……，但不多啊！而且府里的人都知道，这酒不能多饮。” 我拿起酒杯，再使劲闻了闻，又端起一盘糕点，咬了一口，尝了尝：“这糕点里是否放了红花？” “我……不太清楚。” 我转头看向赵彦玥，眼神恳切：“王爷，能够让制作糕点的师傅来一趟？” 赵彦玥点了点头，刚要出门，我有一把拉住他：“还是不要声张了，我和你一起去。” 小食堂里，我装出一副很馋的样子，对着赵彦玥说：“王爷，这糕点真好吃，我也想学来做做。” 赵彦玥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招手叫来师傅说：“谢知府家的表小姐，想学学这糕点是怎么做的，你给她说来。” 那个师傅瘦瘦小小的，听赵彦玥一说，立刻唯唯诺诺地答“是”。我故作轻松地问道：“这府里糕点都是你伺候？” “是小人。” “哦，那你若是出去几日，怎么办？” “回小姐，这果子糕不怕放，小人都是提前做好三天的存着，而且府里吃用的也不多。” “哦，那你一个月岂不也做不了几次。” “会小姐，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有时候各方的太太小姐口味不一，小人还要时常变通。” “口味变通？怎么讲？” “会小姐，太太喜爱吃苦味的，小人就多放些白果；秋宜小姐爱吃清香的，小人就多放些百合、菊花；梅娟姑娘……” 突然，那人意识到了什么，缩了缩脖子，噤了声。我穷追不舍：“梅娟姑娘怎样？” 那人抬头看了看我，哆嗦着说：“梅……梅娟姑娘口味特别，专门命小人多放些红花和米酒。” 果然不出所料！我正色说道：“想必你也知道，梅娟姑娘已身遭不测，我表哥知府大人，特命我来查案，你一定能够要老实交代，如果有一点儿隐瞒，我一定和表哥说，将你大卸八块！” 听我说完，那人扑通跪倒在地，一个劲儿地对着我磕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赵彦玥看着我皱着眉头，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扶起那人，继续问他：“梅娟姑娘被杀那日，可有吃你做的果子糕？” “……有……那日吃了午饭，大妞来……” “谁是大妞？” “就是梅娟姑娘的贴身丫鬟。” “你说。” “大妞来说，姑娘胃口不好，想吃些酸的，还让小人多放了些山楂。歇了晌后，各房丫头都来取点心，大妞也来了，还命小人做了一份酒酿丸子。” “大胆，你胡说！那梅娟姑娘已经怀孕，你做的果子糕里放着红花，还做酒酿丸子，你是安心要让姑娘滑胎！”我厉声喝道。 “小人不知，小人不知啊。大妞没和小人说过，而且每日做的姑娘也都吃了。” “你当真不知道？” “小人与梅娟姑娘无冤无仇，为何要加害姑娘？！请小姐明鉴啊！” …… 从小食堂出来，赵彦玥对我说道：“飘飘，刚才你的声势、语气和以往很不同呢。” 我转头看他：“怎么不同？” “以往见你，总是笑嘻嘻的，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可是刚才，你像变了一个人，让我都有些害怕呢！” 我边走边斜眼撇了他一眼，说道：“这就害怕啦，我十八般武艺，你还没见识呢！” “是吗？那赵某很是期待！” “别说这些了，说正事儿，我要见一下大妞。” 梅娟死后，作为贴身丫鬟的大妞就先被安置到府中小祠堂，为梅娟守灵。我见到她时，她正跪在蒲团上。 “大妞？” 她缓缓扭过头来，目光呆滞地看着我。赵彦玥说道：“这是你家小姐的一位朋友。” 我赶紧说：“大妞，我是谢太爷的表妹，在冀老爷生辰时，与你家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彼此心意相通，就结成了朋友。” “大妞问小姐好。”大妞摸了摸眼泪，向我福了福身。 我冲她点点头。 大妞领着我和赵彦玥到她的小屋坐下，我暗自打量了一番，这大妞身材矮小，看着蠢笨的很。 “王爷，小姐请稍等，大妞去给您做壶水去。”说着掀起帘子出去了。 “怎么，有发现吗？”赵彦玥凑过来问道。 我摇摇头，心中也有些疑惑，听着外面咚咚的声音，我和赵彦玥趴在窗户上向外看去，只见大妞正举着斧子劈柴火，一会儿她放下斧子，抱起身前小山一样的柴火，进了厨房。 “这丫头虽然看着蠢笨，但还有一把子力气。”赵彦玥说道。 力气？力气！ 转眼，大妞提着水壶进来，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茶水，恭恭敬敬地逐一递上来，我看着她腕子上明晃晃的银镯子，问她：“大妞你跟着梅娟姑娘多长时间了？” “八年。” “那你现在……” “奴家17。” “那梅娟死前，可说过什么话，见过什么人？” 大妞开始抹眼泪，抽搭起来：“小姐自尽前，没见过什么人，也没说什么话。” 我皱了皱眉，有问：“梅娟与唐九林之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大妞明显身子一颤，两个手搅在一起，半天才说：“小姐与唐公子情投意合。” “那你知道，梅娟已经怀孕了吗？” “我……我……知道。” “唐九林是否知道？” “也……也知道。” “那你家小姐是怎么打算的？” “我家小姐，想让唐公子尽快娶她，可唐公子好像不愿意。” “然后呢？” “小姐与唐公子争执了几次，还赌气上过吊。” 我看着大妞，眼睛一眨不眨。 “唐公子后来，有些生气，就不常过来了。” 我直直盯着她，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过了好长时间，才缓缓问她：“你觉得唐九林为人怎样？” 说罢，赵彦玥好奇地看着我，又看看她，想了想，了然起来。 “唐公子……不坏。”大妞哼了半天，低声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冲着赵彦玥点点头，随后我们俩都站起来，赵彦玥对着大妞说道：“你别太难过，好生待着，过了你家小姐的七七，冀老爷就放你出府去了。” 大妞点点头，送我们出去。走出了好远，赵彦玥对我说：“你怎么看？” 我沉着脸，说道：“万事俱备，只欠一个证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