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离恨天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离恨天这一层，既不是天，也不是海，只是冥冥世界通向阴司地狱的两条路，凡是从地狱里获得托生再世的人，都要经过情和恨这两条路，所以有仙家给起了个雅致的名字——情天恨海。 离恨天有一处迷津，是托生的情*人必须要过之处，若是渡过了，走的便是情路，没能渡过的，在迷津里迷失了方向的，有的托生走了恨路，还有的用情太深，忧恨难平，最终化作了迷津里的夜叉海鬼，专门袭击过往的情*人，散殃害人。 此时凤奚站在离恨天的迷津交界处，单手搂着睡过去的黛玉，看看脚下浓稠翻腾的黑海，凤奚不由犯了愁。 “这小丫头身上顶多带着一成功力，若真这样把她扔进去，还不给夜叉啃得连渣都不剩。”倦怠柔软的语调怎么听都不像是担心的样子。 凤奚仔细在迷津里找了个看起来稍显安全的区域，犹豫再三，还是起手捏了个罩门在黛玉身上。 “唉，神瑛啊，这事儿要是成了，你可得好好谢谢我。”而后眼睛一闭，抬手轻轻一推，只听“噗通”一声，人就这样被他搁迷津里头了。 迷津对岸有块洁洁莹莹的三生石，是月老问女娲要来的当年和泥造人的石板，属月老管辖，可这月下老儿是个办事颠颠倒倒的糊涂人，石头放置在太虚幻境里常年不管，久而久之，就成了来往仙家落脚的地方。 凤奚见黛玉在迷津里浮浮沉沉，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倒也没什么事儿，可离开吧，毕竟受不了良心上的谴责，干脆盘腿坐在三生石上，一边叼着烟管一边远远看着。 入夜后的迷津，如同一片漆黑的沼泽，迷津上方的空气重飘浮着点点绿色的放光物质，像是幽冥的鬼火。男人、女人的嘶吼声、啼哭声，随着翻腾的潮水声，一遍又一遍的由远及近似的回响。 黛玉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在做梦，摇摇头，闭上眼再睁开，耳边渗人的哭声越来越大，身上粘腻，心中烦躁，知道自己肯定是着了凤奚的道，往对岸一看，凤奚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撑头看着，隔岸观火的意思十分明显。 “小丫头很镇定嘛，这点不错。”凤奚的声音从对岸传来，就像在耳边一般，字字清晰。 黛玉翻了个白眼，以为与沙华那一世，自己也算是半个妖物，地狱里火照之路都走过，再惊奇的事都记得，眼下不过一片沼泽一样的死海，犯不着大惊小怪浪费口舌。 黛玉试着往对岸走，可是不论往哪个方向走，都像在原地踏步，天上无星无月，对岸无边无垠，很快就迷失了方向。 察觉其中蹊跷，黛玉干脆停下，朝石头上看热闹的凤奚道：“你能出现在这里，就证明你不是什么普通人，我不记得跟你有什么恩怨，你把我扔在这里要做什么？” 凤奚唇上衍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这个嘛，虽然我也很想给你答疑解惑，可是眼下你似乎顾不上这些吧……” “你……” 黛玉刚想再问，却只听耳边一声凄厉的嘶鸣，四周不知何时出现了好几只兽头的怪物，他们冒着绿色火焰的头发，像蜡烛一样燃烧，身上裸露的肌肤在水里泡得浮肿，满身散发出一阵阵腥臭味。 这几只怪物此时正张着獠牙，流着酸水，向她扑来。 “啪” 想都来不及想，几乎是本能的，黛玉抽出腰间的鞭子抽向那些怪物，被抽中的怪物“呜呜”的叫着，被抽开伤口向外翻卷开来，露出皮下漆黑的血rou，下一刻却又眼露凶光，更加疯狂地扑了过来。 迷津中的怪物向着黛玉所在的位置集中，几个被她的鞭子驱赶，更多的怪物立刻围了上来。黛玉手中鞭子不停地会务着，心急之下往对岸石头上的凤奚看去，对方低垂着头，完全没有反应。 黛玉微微一怔，心下有了焦急恐惧之意——凤奚那家伙是真的想害死她吗？ 这个想法不过在脑海里一划过，身后一个怪物就已经扑了过来，一阵钻心的疼，黛玉硬生生被抓出了一道血痕，肩膀被尖利的牙撕咬着，仿若硬生生被私下了一块皮rou。 眼看就要挣不下去，黛玉已经被十几只怪物包围，那只撕咬着她肩膀的怪物突然被弹开，有金色的光幕笼罩在她周身，那些怪物只要一靠近她，就会被光幕弹开。 “凤奚这妖人总归还有点良心，不然真被他害死……” 左臂火辣辣的疼，有些粘湿，黛玉一转头，却见罗衫上全是鲜血，几乎染了她大半个身子，左手上一滩鲜血，宛如红色的眼泪一样留了下来，有些惨艳的味道。 然而，比黑夜还浓稠的迷津，绝望嘶鸣的夜叉海鬼，一身的血一身的伤，这一切栩栩如生，恍若惊雷，给了黛玉一个重击。 太过熟悉，就像一场噩梦，她来过这里。脑子里有无数声音回响，全是她身为绛珠仙子时的记忆。 花树下，刚成仙的绛珠仙子擎了一株花枝对神瑛侍者道：“神瑛，我要嫁给你。” 初遇时，神瑛侍者问她是谁，绛珠对他说：“几百年前我们见过，我叫绛珠。” 神瑛受了好重的伤，绛珠对他说：“神瑛，你别一天到晚跟个石头一样包得黑漆漆的，我喜欢你穿白衣，你以后就穿白衣好了。” 绛珠被徽司**，神瑛知道了，在宴会上痛扁了徽司，他温柔地对她这么说道：“记住，绛珠。凡是叫你难过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绛珠被夜叉海鬼袭击，知道了所有，神瑛离她而去时，她恨：“枯等成灰却还是得不到的滋味，神瑛，好好尝尝吧。“绛珠笑得诡谲：“你不是想同她在一起吗？我偏就不让你同她在一块儿。” “以后，我不再去招惹你，你也别来招惹我了……此一别……只盼，天上人间，永无见期。” 可是他们还是再见了，他在她耳边道：“呐，我不管你是曼珠也好，绛珠也好，也不管你上一辈子，上上辈子招惹了多少花儿草儿，你既然招惹上了我，就别想摆脱我。天上人间，永不相见？你以为你现在见到的是谁？” 他依旧是那么自信轻狂，她生气，所以道：“啊，你是谁啊！你可是堂堂神瑛侍者，父神的儿子，当初你我之间，从一开始从来你高高在上，我敬仰你歆慕你，彼时我还是绛珠草的时候，我捧着一颗卑微的心，日夜等待，好不容易终得见你，我用尽心思，倾其所有相待，真是好不容易啊···以为可以得你相伴了，可到头来，你还是弃我而去。就是一颗石头都被我捂暖了捂化了，可你怎么就能比一颗石头还铁石心肠呢？我怎么就比不上当年那般对你的牡丹？难道得不到的就真的最好了？” “我曼珠，这几千年来，真心待过的人不多，沙华其一，你是第二，但真比起来，我却是在恢复记忆的一刹那就知道你神瑛是我心中所想所爱，如今沙华对不住我，我是心伤，可当初，你伤我却是比之要厉害千倍万倍。就当是我不对，我当初不该招惹上你，所以，神瑛上神，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是经不起你这样折腾了。” 记起的东西太多，这些所有的过往硬生生塞进脑子里，也就一瞬间的事。所有的封印在这一刻全都解禁，黛玉周身散发出强烈的气息，那些夜叉海鬼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什么强大而可怕的东西，全都嘶鸣着退开。 黛玉这一次捂着脸，伤心的哭了，却是怎么也抬不起头来，眼泪涟涟，从指缝间漏出，滴在了迷津里。 哭着哭着，黛玉身形一晃，眼看着就要倒在迷津里，凤奚赶紧一个健步出现在她身边，接住了她。 抱着一身是血的黛玉，凤奚又是庆幸又是苦恼：“嘿，好险好险，本来我还以为要带你去阿罗那里，借三途河的河水来看看，没想到你不光是想起来了，这迷津里的力量也取回来了。只是这一身伤，我又要如何交代啊。” “那就交给我处理如何？”迷津那头的人这样说着。 来人正是这太虚幻境赤霞宫宫主警幻仙姑，凤奚见了警幻，护着黛玉就要落跑，却被警幻一把捉了，骂道：“臭小子，你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凤奚连忙讨饶，苦着脸道：“仙姑啊，我宁愿你吃了我。” 警幻对着凤奚的脑袋就是一拍：“臭小子怎么说话的！” “你当初不就和西王母一起算计了神瑛和绛珠吗！我可不敢再把这丫头交给你。” “哼！你以为被夜叉咬到的伤口，是谁都治得了的吗？”警幻嗤之以鼻，低下头去查看黛玉的伤势，不由剜了一眼凤奚，骂道：“这一口咬的不浅，亏你恨得下心！” 这样一说，凤奚这次发现自己一手的血，只当自己不知轻重，急道：“很严重？不会有什么事吧！” “放心死不了。”警幻说罢，丢了个瓶子过去：“说了让你交给我处理，若是没有我的药，等这丫头血流干了，你都不能给她止血。” 警幻说的不假，药刚上好血就止住了，无奈之下，凤奚只好带人跟着警幻回了赤霞宫。 赤霞宫中有不少是绛珠从前的姊妹，见绛珠伤了，本是来迎接的友善脸色立马就变得凶神恶煞，没少排场凤奚，其中一个叫小叶子的小仙童甚至还狠狠咬了凤奚一口，凤奚恼火，可看到躺在床上的黛玉苍白的小脸，又觉得理亏，只得忍气吞声地受着。 黛玉醒了以后就没说一句话，心事重重的样子，一身的气息既复杂又深不可测，凤奚之前见过古家老头和那水君在黛玉手头上吃了亏，此时不敢上前轻易招惹。 估计林家那边找人都快疯了，凤奚跟警幻说了一声，警幻一脸笑意看起来毛骨悚然，二话没说就送他们出了赤霞宫，搞得凤奚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安。 一路无话，凤奚扶着黛玉，几次侧头去确认，不觉手下紧了紧，只觉得对方现在就和根羽毛一样轻，木偶一般呆滞的面容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将人送到将军府门前，凤奚瞧着黛玉还是一脸木然，忍不住道：“你和神瑛之间的事……牵扯的人多了，可说到底，我们谁都没资格说些什么。神瑛不久就要和别人成亲了，我瞧着他……表面上逞强不说，其实心里也不好受，只望你能再好好想想，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