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无根之草
红日初升，白茫茫的江面，雾反而更重了。 范乾坐在草地上，不知觉间裤子湿了一片，跳起来怒道：“该死的秦河，为何仍不回来？说好一会儿，竟去了半个时辰！” 胡飞转身偷笑，入秋后开始有晨露，只有他才会傻傻的坐在草地上。 忽然见山崖处有个人缓缓行来，鹤羽般的道袍，在云雾中潇洒翩翩，宛若仙人。 “两位这样早来赏雾，可谓同道中人，”道士仿似足不沾地，转瞬来到身前，“天下大雾，能有几人看透？世事无常，唯我道法自然……” “谁与你同道，假乞丐，老子平生最恨和尚和道士！”范乾当即唾一口在地，拍拍屁股道：“既看破红尘，为何还出来招摇撞骗！” 道人微微一笑，“我并非下山化缘，听说此处江雾别具一格，故来观赏，请问尊驾高姓大名？” “呸！” 范乾扭头不理他，感觉又有人来，朝大江望去，雾气缭绕间，两人衣袂飘飘，神仙眷侣般直飞过大江。 秦河刚踏上江岸，就听见他非常不满的声音。 “怎么不生个娃儿再回来！” 苏惠脸突的一红，说道：“你这老先生，口无遮拦的，胡说什么……” “老头尿了裤子，心情自然不好！”胡飞笑道。 秦河一看，果然他裤子湿湿的，边上站着个陌生道人，不禁奇怪，为什么紧盯住自己。 “这位是？” “一花一世界，缘起随风落，缘去任水流，你不识我，我却识得你，”道人一番打量后，伸手指道：“你是秦河！” 听他这么说，立即感觉不妥。 “你到底是谁！” “嘿嘿！踏破铁鞋无觅处，想不到却在此地遇到通缉的要犯！” 道人神色一变，强大的气息刹那爆发，身边的浓雾瞬间驱散得一干二净。 “我是梵王座上之客，道号木荣，无别事的话，乖乖随我走吧！” “木荣！”范乾悚然吃惊，想不到竟是他，虽素未谋面，但早闻其名。 “有大买卖！秦老板，这下你可要血本无归了！” 秦河冷笑，“向离真是阴魂不散，竟然满天下派人，捉拿我这样的无名小卒！” “何必妄自菲薄，你如今名动梵国，不仅向院主，梵王也对你异常重视，不料贫道得此功劳，哈哈……” 形势陡然剧变，温度似乎也在骤降，秦河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颤栗，比当天在飞雪城遭人围捕还更强烈。 相距数丈，无与伦比的气劲破空逼来，体内气息竟被死死压制住，忙放开苏惠的手，低声道：“你和飞哥先离开这里！” 苏惠反而挽住臂弯，坦然道：“我们既有婚誓，便同生共死，你不走我也不走！” “都别走了罢！” 木荣说着大袖一拂，无声无息的，空气突然凝固，苏惠内功偏柔，立即像被异术封印，僵在片狭小空间内动弹不得。 秦河同样受到股禁锢之力，猛然运气逆袭，丹元中暖流顿生，强迫自己不屈于其压力，揽着她拼尽气力往后倒退，见范乾凝重的击出双掌，忙大喊道：“飞哥！快走！” 就在这一刻，天地变色，峭壁发出沉痛的轰鸣。 木荣与范乾都清楚对方厉害，高手对诀往往分毫中判出生死胜负，因此各自全力的一击，发出耀眼的光芒，方圆数百丈内的浓雾如波浪荡开，从中心飞快扩至周围，天突然怪异的晴朗。 秦河随着汹涌气流飘出百丈之外，远远看见胡飞屁股向后直掠向大江，急道：“苏惠，抓紧我！” 刚落在地，便如离弦之箭，朝江心疾射而去。 一息间去到他身前，在其足下猛力轰击。 “快用飞影心法！” 胡飞将要跌落滚滚急流之际，听闻呼唤顿时从愕然中醒悟，趁着助力一跟斗倒转身躯，飞影飘起，越过苍江。 途经望夫石，回头见秦河背负苏惠乘空赶至，大叫道：“兄弟！我们先走了罢！” 秦河缓口气落在巨石上，对面江岸响起石破天惊的声音，爆碎的细石穿过百余丈的江流激射而至，危急时不敢怠慢，拼尽余力再度凌空跃起。 “快点走！” 大雾遮望眼，前方胡飞的身影飘飘忽忽，却不时回过头来，好像怕别人追他不上似的。 “飞哥别看了！使尽力气逃跑就是，我们会紧跟着！” “可跟紧了！要知道我轻功……那是今非昔比！哈哈……” “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情说笑！”秦河急道，他仅练到飞影，就敢这般洋洋得意。 “那木荣非常厉害！范老头还不知是不是对手，我们不赶紧逃，只有死路一条！” “想不到他竟认出你来，”苏惠在耳边轻声笑道，“你这家伙，做过什么坏事？惹得全梵国武者都要寻你拿你？” “我……可能因为是楚人吧！”秦河虽然明白肯定关于幻影，却不知其中干系会如此重大，连独孤傲也惊动了，心想往后幻影两字最好别再提。 “我希望你能一直这样背着我，”苏惠将脸靠着，身边风云飞过，许久以来历经不少危机劫难，但觉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什么也不惧了。 “只要你愿意，我便一直背着！” “这算是你的承诺吗？” “嗯……” 大雾弥漫，太阳像被猪血浸染过的车轮，笨拙的左冲右突，始终脱离不了重重包围。 所幸诡异的气象，秦河三人隐没在迷雾中，急急飞驰数十里后，发现木荣并未追来。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白马原是楚梵交界的地方，两国争战已久，数十里的草原，自然是天生的战场。 因此便注定了，要见惯生死，不可轻易流露情感。哪怕问今年初生的小草，它即使也知道，这个地方曾经伏尸数十万，但不会再为世人的纷争而流一滴泪。 风声中仿佛还听见当时的号角，秦河幽灵般从草尖上飘过，白马原大战是听人讲的，虽然那时还身处偏僻的守望村。 旁边的苏惠与胡飞同样会幻影身法，却远未达到他这般境界。 “前方还有十余里，就是我家乡，”秦河淡淡说道，离乡一年多，感觉仿如隔世。 “你家乡！”苏惠惊呼，随之笑道：“这儿挺美的啊！” “哈哈……兄弟！去到你家，咱们可要大吃大喝几天才是！”胡飞兴奋起来，似乎已看见眼前摆满美酒佳肴。 秦河苦笑，这地方美是美，可脚下遍布骸骨，恐怕只有用长出的野菜，招代远来的朋友…… 以往须花许多时间才走过的乡村小路，如今不需多久便飞身掠过。 这是个属于强者的时代，偏僻微弱的守望村，已没落在肆意生长的荒草中。 “这儿就是你家？”苏惠望着隐约露出的断墙，眼里忽然泛起泪花。 “这……这怎么住？都没人了！” 胡飞也没料到这般荒凉，肚子咕噜一响，看向秦河，只见他呆呆静立，似乎陷入深远的回忆。 日落时分，三人来到桑郡秋长镇，尽管战火已远离此地，却依然萧条冷落，有钱的人都千方百计迁移至都城，穷苦人家即使有命避难回来，瞧见遍地瓦砾，也是心灰意懒。 好不容易找到间食铺，胡飞奋勇当先，饥饿的表情将店家吓了跳，以为又开战了，逃来灾民，土匪。 “老板，可有酒？”吃了些面食，秦河忽然感到燥动难安。 “客官，小店简陋，仅有些充饥的面，若想喝酒，要到芷郡的十里埔。” “芷郡十里埔？”秦河一怔，根本没听说过，这时才发觉，身为楚人，却对楚地知之甚少。 “秋长镇往西便是芷郡地界，十里埔在十余里外，”店老头背有些驼，见苏惠背着剑，估计都是往来的江湖客。 “各位也要去中州寻找宝石？” 宝石？胡飞听了眼睛一亮，问道：“什么宝石？” “你们还不知？这些天常有江湖人路过，有的在小店歇脚，说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 秦河也在听，以为他会继续说下去，谁知再没下文。 胡飞瞧他神情，自然明白，怒道：“是不是要钱？土匪路霸！” “我这有！”苏惠轻轻一笑，从绣袋中取出数枚铜钱。 “多谢姑娘！”店老头不客气的伸手接过。 “不是小老儿贪心，实在是税赋难交，哦！客官问的是那念天之石！” 秦河心神巨震，念天石出现了？记得僧如定曾在石洞中提及，似乎那东西极为重要，他应该找了许久也没找着。 “传言中州将会有念天之石出世，这些天恐怕那儿挤满人了吧！” “念天之石有什么用处？” “用处可大着咧！只要向它许愿，包准愿望成真，像你们习武之人吃了，马上脱胎换骨，不久即可成仙！” “放屁！”胡飞气道。 “石头也能吃吗？”苏惠不禁笑道。 “那个……应该能吧！像我这般身子骨的吃了，也能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秦河更为惊奇，从未听说世上会有这种事。 “许多人都是这样说，而且州府还下了通告，若是上交，可得百两黄金，另外加官送爵。” “吹吧！石头真有如此大用？就算有，傻子也不会交出去了！”胡飞说着眼一瞪，指着店老头道：“老小子！收了钱却不讲实话，再胡说八道拆了你骨头！” “我，我也是听人家说的！即便吹牛也是别人，与我无关……” 店家吓得连连摆手，突然见门外进来两名男子，脸色瞬间枯萎。 “两位大哥，可否宽松几日？” 其中一人脸面阴沉，悻悻道：“不行！阎王爷的钱你可以欠，我们的却欠不得！” 店老头欲言又止，颤抖的手从内兜里一阵摸索。 “快点！” 男子喝道，从他指掌间一把夺过锭白银，转身与另一人头也不回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