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 英雄的葬礼
太阳渐渐炽烈的散发着它通黄的光线了,晒得挂在树上的冰晶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牧清风用手遮了遮眼睛,这雪,太纯洁,闪耀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说来奇怪,何足道的车子渐渐驶出了城市,来到郊外的一个村庄,他的车就停在公路旁,反倒只叫牧清风一人前往了。 原来,这郑英雄的出身是个农民,这里是他的老家,一个日月城郊区的小村庄。 牧清风心中虽疑惑,但还是向村庄走去,这离郑豪杰过世只半天时光,何足道将他带往这小村庄又是什么用意? 小村庄离日月城近,并不如世外桃源般不知哪朝哪代,用何足道的话说,这个村庄的人都是很见过世面的,虽是玩笑,倒也不假,这个村庄的人见到牧清风的到来,没露出多大意外,仅仅的意外大概只有他是个陌生面孔,小地方,外来人一认就出来了。 牧清风刚到村口,便有一上了年纪的村妇上前问道∶“官家的人,英雄的同僚罢?” 牧清风并没有反驳,那村妇便说了起来∶“我领你去他们家,说来真是奇怪,你说豪杰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啊,说是医生用错药了,你们政府可得替我们老百姓做主啊。” 牧清风笑了笑,说道∶“政府,是不会冤枉好人的。” 那妇人听得这话,说道∶“那就好。”又小心翼翼的试探性看了牧清风一眼,说道∶“我说,这两兄弟,英雄啊,还好说,豪杰啊,这人,你不知道,性子太硬,容易得罪人,我看他定是遭了jian人的陷害,你说,好好一个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啊。” 牧清风玩味的看了看这妇人,想了想,极其认真的说道∶“无凭无据的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你不能以亲疏定义好坏啊。” 那妇人不干了,说道∶“我怎么以亲疏定义好坏了啊,你以为我们村的人待见他们两兄弟啊,没有,我们没谁待见他们的。” 牧清风奇道∶“此话怎讲?” 那妇人一叹,说道∶“这话,说来也话长,这两兄弟也是命苦,从小父母双亡,跟着自己年老的奶奶相依为命,你也知道,无父无母的孩子像根草,打小就没……少受孩子们的欺负,所以啊,自打他们的奶奶的过世后,这两兄弟啊,翅膀长硬了,就说就算死都不回到这个地方,哼哼……可笑,现在豪杰死了还不是得回来,骨灰还是要进祖坟的。” 牧清风看过两人的宗卷,倒是对两人的身世有些了解,但这般凄凉他倒是没想过的,思及己身,不免有些同情,他也是个出身贫民窖的孩子,不过幸运的是他还有牧师帅的照顾,其他的孤儿,个中苦难,现在想来还不免感叹,无父无母的孩子,确实是连草都不如。 可这就是命运,谁也没办法,这些野草,即使是长在石头缝里,也不得不拼命的往外长,哪怕摸一摸那阳光,吸一口那清新空气。 所以,牧清风说道∶“我看,欺负他们的不只孩子吧,或许,连老人你们都是不尊敬的?” 那妇人不禁脸一红,忙说道∶“这哪能……”又干巴巴的笑了起来,说道∶“乡里乡亲的哪能有什么隔夜仇,要我说,他们兄弟俩也太记仇了。” 其中辛酸岂是一句隔不隔夜仇就可以道尽,这种曲直是非向来是说不清的,所以牧清风并不想继续深入这个话题,只是诧异道∶“你刚才说的骨灰是……?” 那妇人忙说道∶“我这就奇怪了,这可真不合规矩,你说豪杰逝世还没有多久,怎么这么快就火化了?” 牧清风听到这里心里一紧,这事情实在太过不合情理了,这郑英雄问题小不了,这么急匆匆的将自己的弟弟的遗体火化了,许多问题都还没弄明白,莫非他想掩盖什么事实真相。 牧清风又问道∶“你说他们两兄弟的感情怎样?” 那妇人说道∶“这还别说,唯独这两兄弟的感情是让人心服口服的,你可别说,他们奶奶打小对两兄弟极其严厉的,可这豪杰啊,调皮捣蛋,总是闯祸,还真别说,这英雄真是爱极了这个弟弟,从来都是一声不吭的扛下这一切,责罚什么的都一个人扛,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村里的一个泼皮,当时那泼皮该是而立之人了,为了一件小事就将豪杰打了一顿,当时兄弟俩都还是孩子,豪杰啊,十多岁吧,英雄也就十一二岁,可就那年纪,英雄为了这个弟弟一声不坑,拿着菜刀就去找那泼皮,你说,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是壮年人的对手,英雄自然是被揍得不成人样的,可说来也真是奇怪,我也得佩服英雄啊,这人打小有股狠劲,刀子虽然没捅在泼皮身上,可他就咬着那泼皮,死也不放手,拉也拉不开,硬生生的从他身上咬了块rou下来。” 牧清风听了颇为意外,倒没想到郑英雄如此爱护自己的弟弟,但是,到底为了什么,使他可以谋害自己的弟弟呢? 难道成长真的能扭曲一个人的心吗? 两人说着说着便到了郑英雄的住处,只见门里门外都是人,乡下人的葬礼向来都是热闹,那妇人便也告别了。 牧清风一进门,郑英雄便看见了,忙迎了上来,牧清风安慰了一番,又上了香,并不言语,死者为大,这时候他总不该多说些什么的,一切等葬礼完毕再说,毕竟,人都火化了,此时在做什么并没有多大的意外。 领牧清风意外的是,局子里倒也来人了,仅仅两人,这让牧清风留起心来,因为这两人想来与郑英雄关系颇好,却是一个中年妇女与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寒暄过了,便称他们为老马与陈大姐了。 牧清风于是便站在一旁看了起来,郑英雄是一个短小瘦削的人,长方脸,蓬松的头发和浓黑的须眉占了一脸的小半,他的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尽是悲哀的神色,跪在自己弟弟的灵堂前仿佛是木刻似的。 族长,近房,亲丁,闲人,聚集了一屋子,排成阵势,互相策应,并力作一回极严厉的教训,想是作了要狠狠羞辱郑英雄一番的决定。他们也知道郑英雄是向来就不讲什么道理,两面的争斗,大约总要开始的,或者还会在这灵堂前酿成一种出人意外的奇观,但他们就是期待着这种结果出现。 其实,族长说过一大篇冒头后,大家此唱彼和,七嘴八舌,根本使郑英雄得不到辩驳的机会。但终于话都说完了,沉默充满了全厅,人们全数悚然地紧看着他的嘴。可郑英雄神色也不动,只简单地回答道:“都可以的。” 这又很出于他们的意外,大家的心的重担都放下了,但又似乎反加重,觉得太“异样”,也都很失望,你看我,我看你,大厅竟寂静了下来。 这气氛实在怪异,牧清风再也忍耐不住,对老马与陈大姐说道∶“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三人走在村庄里,突然觉得农家也未必干净,即使白雪还是那样的白,白得跟丧服似的,可整个村庄就像一个葬礼,笼罩着痛苦。 老马叹了口气∶“我就叫英雄在市里把丧事办了,可他非得回到这里,说什么这是他弟弟的遗愿。” 陈大姐叹了口气说道∶“英雄啊,就是太爱护他这兄弟了。” 牧清风也不由沉闷的叹了口气,说道∶“豪杰同志这遗体怎么火化得这么匆忙?” 老马听到,顿时愤怒了起来,说道∶“我们赶到之时,医院便将豪杰的遗体火化了,说来真是可气,豪杰本来早出院了,医院还硬生生这么做。” 陈大妈悲伤道∶“早叫他们兄弟俩不要插手拆迁的事情,这不招来了横祸了。我早……” 老马却立刻喝道∶“你瞎说什么呢?” 陈大妈这才惊恐的反应过来,仿佛自己说错了什么似的,再也不敢乱说。 牧清风看了两人一眼,疑惑道∶“拆迁的事……”但终究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他知道再问也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 三人继续说着话,但也是扯些日常了,他们两人仿佛知道什么禁忌似的,几次牧清风往郑豪杰的话题上带,都给他们岔开了,这让牧清风的疑心更重了,可他也知道自己今日是什么也别想打听出来了。 这样无味的谈话,终于谁都厌烦,所以,便都往回走了,远远便看见郑英雄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天空沉默着。 忽然,他流下泪来了,接着就失声,立刻又变成痛嚎,像一匹受伤的狼,当深夜在旷野中嗥叫,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这模样,谁也没有想到,大家都手足无措了,迟疑了一会,老马与陈大妈就上前去劝止他,但他却只是兀坐着号啕,铁塔似的动也不动,理也不理。 牧清风叹了口气,终于决定离去。 上得车来,何足道便问牧清风道∶“可有什么收获?” 牧清风低着头沉默了,久之久之,才抬起头问道∶“你说人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 何足道愣住了。 大头不满的说道∶“人生真是了无生趣,我的头……” 却给牧清风一把打断,只见他站了起来,恶狠狠的咆哮道∶“你再说我的头真的很大,我就拆了你!立刻!马上!” 阳光照耀了进来,整个世界都清净了,什么声音都没有,没有悲伤,没有痛哭,没有哀嚎,只余公交车发动的声音,并不怎么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