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节 生命的飘零
早上六点十分，我和梅双睡在走廊的条凳上被喊声惊醒，牛羊从病房中冲出来大声呼叫：mama，mama，你在哪儿？ 我们冲到阳台往下看。是我婶婶。穿着我买的那件深红色方格外套。我哇地一声哭喊：婶婶。我翻上栏杆准备往下跳，被围观的人拉下来。梅双拉着我从楼梯往下冲去。 站在婶的身边，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的婶婶。昨天还和我们说话，看花草的婶婶，看鱼儿游的婶婶，今日此时却冷冰冰地躺在这医院场地的走道上。她头脑破碎脑袋裂开，脑浆四喷;四肢摔断，五脏巨损，血流一地，。残不忍睹！婶婶，我可怜的婶婶！我扑倒在她身边。 mama！mama！羊牛一声长嚎，跪在mama的身边，双手颤抖地摸着mama破碎的身体。 婶婶啊！我颤抖着双手摸着婶婶的心脏，完全停止跳动。整个内脏全部震碎如豆腐脑一样荡动，浑身变得冰凉。我轻轻地触摸着婶婶的头，整个头摔变形。我想将婶婶的头扶正，却破裂脑浆带着血一直往外渗流。我用双手按住流血的地方，想让血浆停止却怎么也做不到。婶婶，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摸着婶婶的脸，还好，婶婶的脸完好无损。这张脸黑乎乎的，长出许多黄斑。一双眼睛睁得很大。婶婶，完全是死不眠目啊！婶婶，我欲哭无泪，感觉好像是做梦，喃喃地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医院保安迅速拿来一块白布将婶婶盖上。不许动我婶！我一声怒吼用双手扯开。不许盖！快送抢救室。我起身拉婶婶的双手，想将她拉起来。走，婶婶，去看病。你不能死，你要活。 天气有点热，我们只是盖上，不动，不动。保安解释。我看着白布落下，觉得整个天空飘下鹅毛大雪，迅速将婶婶覆盖，也将我们覆盖，将我们的身心冻僵。苍天呀，你为什么不发慈悲，怜惜我婶婶这苦命的女人！我对着天呼喊，对着围观的人呼救：谁来救救我婶婶，快救救她。牛羊，梅双，我们快送婶婶去抢救。 天天，别这样。梅双抱着我的身体哭着说：婶婶已经停止呼吸，救不活了。 是啊，姑娘清醒点，准备料理后事吧。这人从九楼上跳下来怎么能活？周围围观的人好心劝说。 天天，牛羊，你们别只顾哭，赶紧想想怎么办吧。梅双哭着提醒。 我浑身如泥瘫坐在婶婶身边：婶婶，你怎么想不开呢？明天我们就要回家，难道你不想回家吗？我掀开白布趴在婶婶的腿上哭诉。我不敢摸她的头，不敢摸她的五脏，不敢趴在她身上，我怕她疼，她一定很疼。婶婶，你怎么想不开呢？天天对你说过，有钱会治好你的病的。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我捶打着地面，叫地地不应。 我们三个孩子围在婶婶的身边，除了哭还是哭。 不许动！我仍然大吼出声。九点钟，医院抬来一部担架，将婶婶送进太平间。 姑娘，天气气温很高，放在这儿身体会发臭的。他们说着就动手将婶婶抬上担架。 听到他们这番话，我别无选择。我不能让婶婶的尸体发臭，我要保护好好尸体直到回家安葬。我跟着担架到达太平间，哭着给徐无边打电话：无边哥，我婶婶她 徐无边听到我哭得如此伤心，安慰：别哭，慢慢说。 我婶婶早上跳楼啦。我边哭边说。 什么，跳楼，怎么会跳楼呢？明天不是要回去吗？你别哭，天天，我马上过来，等着我啊！徐无边说完挂断电话。 太平间，不太平。这里停放不少死人，感觉总有一种阴风拂面，鬼魅丛生，鬼魂飘荡，阴森可怕。难道这里停放的都是不该死的人吗？一定是的。他们都是被病魔压出了生命吗？一定是的。他们都想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为什么不让活？！为什么不让活？！我在太平间突然这样大声地嚷问，谁能回答我？梅双挤在我身边，大气不敢出。我突然感到人生太无常，今天活着，明天会是什么样，很难保证。无情的病魔夺走多少人健康的身体，让多少家人处在悲痛之中啊！我摸着婶婶的头，理顺她的头发，却被斑斑血迹凝固。又将她的衣衫扯直，将两手垂直放在身边。再将她的两条腿摆正，让她舒舒服服地躺着。她张开双眼看着我，两眼中存放着无边的爱和柔情，却又死不眠目。嘴巴张得好大，可能是饿的，可怜的婶婶一直没吃什么，她一定饿的。刚来时那天中午，她吃了两碗大米饭，一个劲地说米饭好吃，米饭好吃，好多年没吃过米饭了。直到住进肿胀病房，她就没吃东西。我知道她一定是对我说：天天，我舍不得的，舍不得离开你们。可是，我的病治不好，会花很多钱。从住进这间九楼病房，我就知道。 婶婶，你怎么这么傻？我再一次地痛哭，用双手将她的眼睛合上，将她的嘴巴合上：婶婶，天天会治好你的，你难道不相信我对你的承诺吗？你应当知道的。 别哭了，天天，人死不能复生。婶婶知道你会治好她的。可是，可是，她不想拖累你们。梅双陪着我哭安慰。 梅双，我现在真的没有mama了。我想到两个mama都离我远去，我再一次地嚎啕大哭。 牛羊过来抱着我，边哭边说：天天，只有你对得起mama，让mama住上新房，不再发愁我们娶不到媳妇。她享到你的福。我们，只有我们没让她快乐生活过。 二哥，我没做好，我做得不够，是我没照顾好婶婶，让她得了这种疾病。我双手在牛羊后背捶打，如两只捶打着墙壁，只听到咚咚的捶打声。 中午十一点钟，徐无边带着法律赶到。下午，我们找到院长办公室讨个说法。为什么突然发生如此大的变故？是什么原因让我婶婶选择了死亡之路？前天晚上，婶婶一家三口在医院大院散步聊天，病人心情开朗，有说有笑并开异样？我们无法接受残酷的现实，我们满怀希望将一个活生生的人送进医院，带回去的却是一个肢体破碎的死人。这让我们家属怎么能接受如此残酷的现实和沉重的打击？无边哥哥一个个直疑的询问，让院方无言以对，而且毫无诚意，将事故推到医疗事故处理中心。我们来到医疗事故处理中心，他们回答此事件不是医疗事故，不是他们处理的事情，并且让我填情况说明的表以便他们迅速商量解决。我们真好表交给他们在外门等待半个小时，进去询问商量的结果如何？却看见表丢在一边，他们坐在那儿聊天。此时，我看到填的表歪斜地在在桌子的一角，心中的充满愤怒指着表喝斥：你们就是这样处理医疗事故的？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如果我手中有一把枪，将你们统统送去见阎王。 徐无边将我拉出来。天天，别和这样无人性的人理论，省省力气。 我们无奈又返回院办公室直冲院办：你们如此踢皮球推来推去，有没有一点诚意？是在考验我们的耐心或是拖延时间？并以如下四点质问医院到底有没有责任？有没有一点人文的同情和关心：一是住院病房两边走廊门从晚上九点上锁到第二天六点开锁，都是护士负责开锁，为什么值班负责将钥匙给病人打开前门？且将钥匙随意交给一个癔症晚期患者，一不问录相，二不上前看护，三不叫醒刚刚入睡的死者家属陪护，要求调出监控录相查看。二是医院住院部公共休息区阳台为什么不加高？不加防护网，外面电梯走道的窗户都有固定防护网，为什么肿瘤病房公共阳台不安装防护设施？让病人随时都能坠下？亦或是为挣扎在死亡边缘的病人提供早日结束生命的机会，难道医院不是刽子手吗和帮凶吗？三是死者前一天问医生回家注意哪些餐饮禁忌？医生回答：回去后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增强抵抗力，不然就不好。这合四个字让死者怀疑自己得了绝症想到结束生命，让死者产生极大心理压力，经过何等的生死挣扎才选择了这条死亡之路！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人呢？谁不愿意好好地活着。 经过长达五个小时的交涉，其间院办保卫处的人，态度生硬。我闪要看录相，他们说没有。拒绝提供。如此闻名全国的大医院，竟然没有录相，谁会相信呢？他们却说此事件是刑事案件，应当报案让公安机关介入调查。直到晚上七多多钟。每当我们问到实质责任的问题，院办负责人回答有，却又马上否认无，完全自相矛盾，难圆其说，最后他们表示这样类似的事件，医院天天有，他们不负任何责任。你们找电台、打新闻媒体、找360金花就是专门管这事的，就是为你们说话的，哪怕是打官司都行，我们奉陪。 面对如此强硬答服，我们怀着巨大的愤慨，带着对这个充满权威医院的万分失望与憎恨，交了四千元的停运体费从太平间将婶婶连夜送回家乡入土为安。 一个活生生的生命竟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在闻名遐迩的医院，他们习以为常，司空见惯，冷如冰霜。但对我们死者家属来说如天塌地陷，医院竟然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在收拾婶的遗物时，病房的人为这叹挽，他们说：这是大医院，你们争不赢的。打官司也没用，他们财力大，仅耗时间就能拖死你们。打官司，你算算停尸费每天都要照付，再说天气热，尸体加冰费，还有好多费用，时间长了你们付不起的。 是的，医院财大气粗，我们是小老百姓，自然争不过，有理也说不清，这个世道，强权当道。 好一个强权当道。难道就没有天理？我问：难道医院真的没有一点责任吗？难道医院没有保护责任？没有看护责任？没有的漏洞？难道医院放任患者坠楼事件的不断发生而不改进防护措施吗？想坠楼就让他们跳去？难道医院不该给死者一个交待，给活人一个说法吗？这个社会还有没有天理？ 天理，谁理。姑娘，放弃吧。好心的病人劝说着。 我趴在婶婶睡过的床上放声悲哭，除此之外，难以释放我心中的悲情。 办完婶婶的丧事，我的声音嘶哑得说不出话。临走时，我一个人想去看看她。坐要她的坟前，看着一堆黄土，想想人生是多么无奈而又短暂。婶婶才五十五岁，原本也该享福了，现在条件尚好，她却因疯魔夺去生命。 干裂的秋风阵阵吹过，枯枝发出吱吱的响声，树叶随风吹散。其实，人活着，连野草都不如。有钱的人和没钱的人都一样，在病魔面前都必须低下高昂的头颅，等待死神的降临。可是，我的婶婶，这个心灵美丽的女人，用她那充满女性的爱将我这个陌生的孩子视为已出，把最好吃的，好穿的都给了我，他们一家一直穿着补丁加补丁的衣服，尽管这个家穷得只剩下五口人，而她用她那独特的爱让我感受一个有家的温情和mama的爱怜。她用母性的胸膛一次次为我地挡住叔的毒打。她宁可让自己的儿子变成文盲，坚硬地顶住叔叔的反对，却将读书的机会送给我，全家人勤扒苦做让读到高中毕业。她生前遭受的苦难比我还要多，十八岁被拐卖到这个穷山凹，直到生下三个儿子，才有了主人的地位。她深深体会被拐卖失去做人尊严的痛苦，便将这痛苦化为爱的力量保护着我不受侵害。这样的女人是天底下最善良最可爱的人，在我心中是她一个伟大的母亲。如今，她用她特有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可贵的生命，让我无法报答无法孝敬。面对这一撮黄土，我的爱纵使是最真诚的又有什么用？我现在泪水哭干，说不出一句话，就写一首诗吧，用文字作为永久的惦念送给可爱的终身难忘的婶婶： 《绚丽的飘零》 你一生平凡而又短暂， 用生命的红织就一道风景。 你留念花草的芳香， 你赞叹鱼水的情深， 却放弃生命的坚守， 选择了， 飘零。 走与留的挣扎， 煎熬着你跳动的心脉。 生与死的选择， 碎磨着你均匀的呼吸， 多少牵挂赌在胸口。 眼泪如瀑流淌， 在心中的河流， 带着难舍飘向远方。 多么想久久地沐浴阳光， 嗅着柔和的风， 闻听鸟语花香， 永远陪伴你身旁。 无奈， 生命的旅程缩短， 枯萎求生的欲望。 默默地分别， 挣脱生的希冀， 痛苦地诀别， 告别活的念想， 抱着绝望， 冲破亲情的堤防， 勇敢地飘零， 划一道生命的彩虹， 阑珊壮丽， 落地天蹋地陷宇宙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