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长乐居
月夜。长乐居。 月华如水，慕容长生一边舞剑，一边长歌：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长歌当哭，凄恻缠绵，无尽悲怆！七年了，整整七年，他年年如是。他已忘记岁月，忘记天地，忘记自己，唯有心间还住着一个人。 慕容长生疯疯癫癫，但却穿得干净整洁。 陆沉舟在深茂的竹林里穿行了许多个日夜，才到得这里的，他搞不懂，这地方看起来，如此苦情，慕容长生也是如此的不快乐，却为何偏偏要叫长乐居。 孤零零的茅草屋。孤零零的墓碑。孤独的人。和孤独的月亮。 慕容长生停了下来，神色里的悲伤，如霜凝结。 陆沉舟眉头微微地皱起来，由衷地道：“唱得好！” 慕容长生抽剑入鞘，他面色白净，还像二十几岁时候的样子。他像是没听见陆沉舟的话，只淡淡地问道：“这地方已经许多年没有人来过了，你说谁，来做什么？” 陆沉舟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我来，只想借你的剑一用。” 慕容长生道：“我的剑，已经生锈了。” 陆沉舟笑了，肃然道：“慕容公子的剑，即便是生锈了，也是世间最锋利的剑。” 慕容长生神情里也有了浅微的笑意，毕竟还有人记得他，和他的剑。他回想起来年轻时候的许多事情。 慕容长生道：“你是要我帮你斩断铁链？” 陆沉舟道：“是。” 慕容长生道：“我很想帮你，可惜，我不能。” 他话音虽轻，却没有丝毫可商量的余地。 陆沉舟道：“我不懂。” 在陆沉舟看来，倘若慕容长生真愿意帮他，这不过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慕容长生道：“自从菲菲离世，我便发誓，此生再不用剑。” 慕容长生所说的菲菲，陆沉舟自然也知道，她就是当年的武林第一美女沈菲菲。对慕容长生的痴情，陆沉舟心底也是极为敬重和感佩的。一个人一生只爱一个人，本来就极其不容易，更何况，慕容长生爱的，是一个已经不在人世了的人。 陆沉舟道：“可是，方才你不是在用剑么？” 慕容长生很认真地道：“不是。” 陆沉舟道：“舞剑不算用剑？” 慕容长生欣然道：“对，舞剑不算用剑。” 陆沉舟道：“我还是不懂。” 慕容长生解释道：“我的剑，就如同我的歌。” 陆沉舟还是不懂，继续问道：“就算你的剑就是你的歌，那你还是在用剑。舞剑就是用剑。” 慕容长生道：“不对。剑之意，在杀，可我心中，早已经没了杀意。我的剑，只为一个人而存在。我的剑，当然也只为她而舞。” 陆沉舟无奈地道：“即便我要杀你，你也绝不用剑？” 慕容长生道：“绝不。我的手，不想再沾染任何鲜血。何况，我也已经在这世上活得足够长了。” 陆沉舟明白，慕容长生的心，已经死了，他当然不会将他杀了，再夺他的剑。 陆沉舟道：“你不用剑，可不可以把你的剑借给我？” 慕容长生道：“不可以。”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平淡，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种力量，不是来自力量的强大，而是源自意念的坚定。 陆沉舟道：“为什么？” 慕容长生道：“我已经说过了，我的剑，只为一个人而舞。” 陆沉舟道：“慕容长生果然就是慕容长生，不用剑了，也还是。” 这话倒是令慕容长生感觉到意外，他问道：“你怎么能够穿过离魂阵？” 长乐居地处万丈竹林之中，与世隔绝，要到长乐居必须穿过离魂阵。这么多年了，没有一个人能够穿过离魂阵来到长乐居。穿越离魂阵的秘诀，必须摒弃一切意识，这是只有慕容长生才知道的。只要心底有着一丝一念的想法，都必然会在竹林之中迷失。 陆沉舟道：“是你的歌声指引我来的。” 慕容长生道：“哦？” 陆沉舟道：“你的歌声太哀伤凄美，令人心碎肠断，令人失魂。我在这竹林中已经转了十几天了。要不是你的歌声，我也不可能到的这里。是你的歌声让我失了魂，像一阵风在吹着我，我感觉自己空了，空得不见竹林，不见月光。到了这里，我才意识到身后的竹林。我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来到这里的。” 慕容长生自言自语道：“难道这是天意？” 陆沉舟看得出来，慕容长生已经开始改变主意了。 陆沉舟没有插话，他觉得不应该打断慕容长生想事情，他只是静静地立在月光下等着。风声穿过竹林，带起一阵一阵的声响。 许久，慕容长生回过神来，望着陆沉舟，郑重地道：“既然是天意，我便破例帮你一次。” 陆沉舟道：“谢谢。” 剑出鞘，剑如月光寒，哐嘡一声响，陆沉舟身上的铁链已断，掉到地上了。 慕容长生收剑，缓缓道：“你可以走了。” 陆沉舟望着慕容长生，问道：“这里为什么叫长乐居，你看起来并不快乐？” 慕容长生一笑，怅然道：“我在这里舞剑，为我最爱的人，望她往生长乐，所以这里叫做长乐居。” 陆沉舟道：“我懂了。” 然后，他转身走入竹林之中去了。慕容长生又接着舞剑，长歌。这一次，他不仅只是为着沈菲菲一个人，既然是天意，他就不希望陆沉舟被困死在竹林里，。他的歌声，却是具有摄魂夺魄的力量。 陆沉舟走出竹林的时候，月已西沉，想起方才的经历，犹似一梦，确认自己身上的铁链已经不再了，他才敢肯定，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并不只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