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凋零的雪莲花

    仰望同一片天空，共享同一片土地的恩惠，理应对自己的归属抱有同样情感——这是大多数凡人的逻辑。

    在深层思考浮现之前，人心所向通常会先一步做出选择，世间的种种不理解往往由此产生。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然而，一直甘为人臣的詹姆斯·霍夫曼此刻却沉默了，虽说奥睿金领地远离热战中的王都，可只要有心做的话谁都可以出一份力啊！

    『报告，属下全面搜寻过奥睿金领地的活动场所，并未见到高斯领主。』

    『嗯，辛苦你了，高斯领主大概是有意躲开我们的视线吧。』

    『霍夫曼先生，那个……搜寻队伍在魔法训练场发现一棵被烧成灰烬的树木，周边树林也有不少破损。』

    『高端魔法的破坏力非比寻常，这不是什么奇怪事情。你退下休息吧，高斯领主玩够了就会回来，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家。』

    『……』

    对话平稳有条不紊地进行，毫无半点慌乱感觉，坐在代领主位置的霍夫曼甚至连眉头也没动一下，依旧凝视着手上的不知名权杖。

    自阳光从云端消失以后，阴冷空气随之不断浸入奥睿金之塔顶层的领主办公地，寒风似乎减慢了人的思维动作，但是，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真的合适吗？冷色调的沉寂已经伴随霍夫曼很久了，他却一直不把壁炉的篝火点亮，正因为室内始终保持低温，房间的大窗户才没有被雾气附着，呈现出极其良好的视野。

    寂静状态持续了好一段时间，副参谋官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进言：『霍夫曼先生！』

    沉默终究会被打破，然而，沉思良久的霍夫曼却依旧不为所动，哪怕玻璃窗外闪耀着艾尔多拉都都城的炽热火光，他也毫不在意：『怎么了。』

    难道这就是奥睿金领地的回应？要知道，那可是都城主动点燃的战事烽火！意味着整个国家进入紧急状态啊！副参谋官很想把这些话全部喊出来，但霍夫曼那副完全不着急的态度，似乎又暗示着什么更深奥的事情。

    冬日的阴冷越发厉害，王都的烽火就越令人感觉刺眼难受，副参谋官自问实在无法理解高层的战略调度，唯有硬着头皮询问。

    『请教霍夫曼先生！您要如何回应王都方面的战事？下属们已经陆续聚集到奥睿金之塔，只要您下达命令……』

    『命令……？』也许是受到外界多方面的波动，霍夫曼手中的不知名权杖渐渐反映出微弱的亮光，尽管光芒只持续了短暂瞬间，但凝视它的人总算被唤醒了。

    不经意之间，霍夫曼握紧了那根权杖，反问道：『战争，已经开始了吗。』

    『恐怕是的，早上那场地震之后，瞭望人在中午时分观察到都城后背的山峰发生雪崩现象，北部森林似乎也出现了大规模的sao动。后来，都城顶部还点燃了战事烽火。』

    『嗯，瞭望人的视力真不错。那么，有收到王都方面的支援命令吗？』

    『目前还没收到任何王都方面的命令。』副参谋官稍作思量，立刻补充道：『恕属下直言，王都距离奥睿金之塔足有三天路程，即使用快马送递书信，至少也得一天时间才能抵达。』

    他以为只要霍夫曼了解了现时情况就一定会有所行动，谁知道，对方压根没把这些事情看在眼里。

    『既没有直接观察到战争厮杀，也没收到出兵命令，而且在高斯领主毫无指示情况下，请问你想叫我这个代领主下达什么命令。』

    『霍夫曼先生您就不在乎王都的安危吗？』

    『你在这慌慌张张有什么用！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串只是令状况更加糟糕而已！』

    『可、可是……』

    『敌人是谁？敌人的目的是什么？战法呢？现在王都的战况如何？仅凭勇气就冲进去加入战斗，结果只会丢掉自己的性命给敌人立功！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你是怎样混到参谋位置的！』

    『我无法理解！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岂不是默默地坐以待毙？』

    对话双方的认知显然不在同一水平，在副参谋官角度看来，霍夫曼拥有以一当百的魔法力量却毫不作为，实在有愧于王国赋予的魔法大师威名。

    而对霍夫曼来说，如何为即将到来的种种结果做好准备才是关键问题，所以他必须优先维持住当前统领的局面，才算符合代理领主职责。当然，这并不是说霍夫曼缺乏战斗之心，当他与副参谋官对峙的时候，情绪波动也曾令他激起那些流淌在身体的热血，只是认真地想一想：

    「我能够做到的事情……高斯曾经说过，明明有能力做得更多更好，为什么就一定要遵守那些不合理的规则？」

    究竟是遵从内心的愿望抑或继续走原本的道路直到结束？

    『霍夫曼先生，突然打扰您实在非常抱歉，属下必须要向您报告一件事。』

    『什么事情。』

    正值疑虑之际，一张貌似熟悉的脸孔忽然闯入到视野里，定神一看，原来那是昨晚陪同高斯领主工作到深夜的内政官，这个人正提着一叠像报告书的东西前来汇报。

    『奥睿金领地危机应对策略？』经过仔细鉴别，那确实是高斯亲笔写下的战略配置书。

    『是的，虽然只完成了序言部分，不过它几乎囊括了整个奥睿金领地的地形以及常住人口情报，而且还包含领地内经营者所能提供的特色商品目录，高斯领主给那些东西全都标注了用途，通过这份详尽档案，属下认为……』

    『不要吞吞吐吐，放心说出你的想法吧。』

    『明白，属下认为，高斯领主似乎有预感到战争来临，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刻神秘失踪，有可能正在以他所理解的方式参加这场战争。这份报告书，说不定是高斯领主留给霍夫曼先生您的委任状。』

    『你说什么！这份报告书是高斯领主留给我的委任状？』

    握紧带着温热的报告书，霍夫曼可以感觉到它的分量比一般纸张更加沉重，目光扫过纸上文字，迈克尔·高斯想说的话确实已经全部表达出来了。

    齐聚在代领主周围的官员全都把视线汇集于那个男人身上，只见他长长地叹一口气，然后缓慢走到窗台远眺王都燃烧的战争烽火，没人知道他此时此刻的真实想法，但是，也许就从那个时候开始，大家的心中都已经把其身影和王都的威严完全重合了……

    一度紧握的不知名权杖被放开了，霍夫曼转而抓住了高斯留下的东西，眼神由锐利变化为刚毅，他终于明白到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既然迈克尔·高斯不能到场指挥行动，现在由我詹姆斯·霍夫曼代行领主职责。』深呼吸一下，亲手把握住宝贵机会。

    『我在此郑重宣布，奥睿金领地不参加任何战斗！所有官员立刻回到各自住所收拾行李准备撤离！』

    『霍夫曼先生！请容许属下询问一句——为什么要放弃战斗？而且，在这种情况下您让大家往哪里撤离呢？』

    『现在的战况并没有容许我们介入的机会，谁要去当匹夫英雄就由他去吧！我非常认真地告诉大家，我不会给予撤离的人任何安全承诺，只能说，你们有些许机会可以活下去，能不能捉住机会全看自己的意志和运气！都明白了吗！』

    现场一片哗然！长时间生活在和平环境的人们完全无法接受这个悲观结果，瞬间慌乱了，但是，霍夫曼根本就不理会那些人的情感，继续行使他的至上权力：

    『你！你！你！跟我到档案室去收拾资料！还有你！赶快去通知这份名单上的人到奥睿金广场集合，待会儿我会指示他们撤离方案！卫兵在哪里？我命令你们解除武装！到军械库把运输车统统拿出来，全力协助住民搬运物资，尽量将库存粮食都运走！』

    『遵命！遵命！遵命！』

    『财政官呢？把我的存款和财物都拿出来吧，全部分派给参与搬运工作的人。』

    『您真的要这样做吗？霍夫曼先生，那可是相当多的财富啊！』

    『敌人到来的时候，天知道金钱能否交换你的小命！既然如此，还不如在能够花掉的时候用到实处，你就按照我所说的做吧！』

    『明、明白！』

    『好！开始撤退！』

    风，在不经意之间渗透每一角落，带走了心中热情，也带走了沉淀在这片土地的辉煌。

    午后时光已经流逝大半，尽管王都战况信息还没传到奥睿金之塔，但霍夫曼已经抢先一步实施了撤离战略，正因为这一先见之明的判断，奥睿金领地的储备力量得以尽数保存下来，为日后的战略做出了极其重要的贡献。当然，其所付出的损失无疑也是巨大的。

    「高斯啊，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呢……」

    淡淡的思念始终没有唤来一点回应，那个迷失的人大概是不会出现了，虽然感觉有些遗憾，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可以远离战乱的祸害。

    『神官大人，您恋爱了吗？』

    『嗯？怎么……突然说到这个话题？』

    淡雅烛光照耀的帐幕里，梳妆镜中慢慢浮现出朦胧的清纯少女映像，她是过去的自己——青春、美丽、单纯、懵懂不知世事，就像曾经所爱的笔直长发那样没有扭曲，一直都抱着正直纯粹的心境。如今，那把长发无论多么用心梳理，也依旧不能将全部分叉恢复平整，有人说这是变成熟改变发型的信号，但就个人看来，说不定只是稍微疲怠罢了。

    毕竟，刚刚才经历那么多事情，几乎连一丝喘息时间也没有。只不过，经过身后的女仆这么一说，丝特拉才发现自己面容好像真的在散发一种欢喜情感。

    「那是……恋爱的气息？」

    『军营里的男人全都是一群笨蛋，不过我可是一眼就看出来了！神官大人，您在担心那个人吧？』女仆自信地说道，事情确实就如她所说的那样。

    『你想太多了，其实我并没有……』

    『这样可不行哦！神官大人，虽然您是大家的仰慕对象，可是您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啊！』

    『别这么说，你和我都是军阵中稀缺的女性，带着个人情感工作是会妨碍到别人的。而且，那位大人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可不能对那位大人失礼，你还是专心帮我处理好妆容吧。』

    『那位大人跟您心目中的那个人比起来，谁更帅呢？』

    『那位大人是个……非常特别非常伟大的人，他睿智，无所不知又无所不能，无论他出现在哪里，都一定可以将所有人和事全部把控住，因为他就是至高无上的「神」。至于那个人，他非常温柔又很坚强，虽然现在还不够强大，但假以时日也能够创出伟大成就。啊——男人们真好，总是可以抱着梦想勇往直前。』

    又来了！自从游历过地下失落都市以后，身体总是偶尔不由自主地做出一些奇怪行为！丝特拉尝试反思自身异常的原因，然而，脑海深处的片段实在是过于模糊，根本无法触摸。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潜意识总觉得……那个被历史遗忘的场所和自己存在着莫大关联。

    『原来如此，神官大人心中的他竟然也是那么厉害的男人，难怪会让尊贵的您也动心了。』女仆似懂非懂地回应道，所幸的是，先前的那些话就只有她听到而已。

    『哈哈……好了好了，我们不要再说这个话题啦。』丝特拉唯有一笑蒙混过去。

    『呵呵！神官大人请放心，我一定会替您保守秘密的。』

    『嗯、嗯！』

    轻轻抹掉慌忙的冷汗，涂粉底的步骤似乎也告一段落了，丝特拉总算可以重新睁开眼睛。经过这一修整，脸部肌肤再次呈现出粉嫩的桃红色，借助烛光的照耀，少女散发的青春光芒仿佛比台面上的金银器更加靓丽。

    『女仆小姐，那是……？』不过和眼光所见之物比起来，现场还有一样东西更加让人在意。

    『嗯？』女仆顺着丝特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下子就明白了。

    『哦，那是刚克将军存放在这里的雪莲花标本。』

    『雪莲花标本？』

    『是的，刚克将军曾经说过这是要献给那位大人的小礼物，神官大人您看，它真的很漂亮呢。』

    女仆一边说一边将雪莲花标本拿到梳妆台，目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盒，箱内那朵雪莲花正保持着含苞待放的模样，花瓣雪白透亮，纹理清晰，中央若隐若现的花蕊似乎仍在生长，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良好错觉。

    错觉？丝特拉意识到感觉不对，于是追问道：『这朵花……还活着吗？』

    『怎么可能还活着，雪莲花的开花期早就过去了，所以刚克将军才把它制作成标本，这样才可以献给那位大人啊。』

    『是啊，你说得对，被囚禁在牢笼里的花朵怎么可能还活着，人总喜欢把美丽的东西永远定格在某个瞬间，却不明白，那些美丽其实都是虚假的。』

    『神官大人您怎么啦？您不喜欢这朵雪莲花吗？』

    『不，我们都喜欢永恒的美丽。』

    『那就好了，那位大人应该会很高兴的。』

    『嗯！对了，女仆小姐，麻烦你帮我再多刷一些粉底，尽量把毛孔瑕疵都遮盖掉，我也想给那位大人留下更好的印象。』

    『明白！我一定尽力让神官大人您称心满意。』

    雪莲花，其花语是纯白的爱、坚韧、纯洁和希望，这朵花大概是刚克考察雪山地形时发现的，想来，他也真是个很有心思的人，只可惜，阿莫斯·刚克所希望呈上的艾尔多拉都其实已经是——

    凋零的雪莲花。

    丝特拉默默闭上眼睛，继续静心休整迎接下一幕到来，而在安静的帐幕以外，炽热战斗仍旧在进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