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谋略
时间已经不早了，要是无法在日落前分出胜利，这场战争便会陷入停滞胶着状态，双方都明白这个道理，问题是，没有新战力介入的情况又该如何突破残局呢？ 场景来到艾尔多拉都北部森林战线，自第五波攻势被打退以后，异界军队的进逼气焰就明显减弱了，他们一方面畏惧里欧的精锐部队力量，另一方面则是采取了以退为进战术，一边诱敌出击一边牵扯对方的防守，虽然显得有些窝囊，但这种打法确实达到了军队布置的战略目的。 『刚才是第几波攻势？』 『第十五波，那些家伙估计是不会再前进了。』 『是啊，不过我们也无法抽身去支援王都，只能继续陪他们玩下去。』 战甲斗篷的血迹早已干枯，血腥味也不再令人燃起厮杀的欲望，里欧指挥官表现出来的情感更多是冷静和平淡，他时刻关注战况变化，却没把眼前的胜负放在心上。 『里欧大哥，你很担心王都的战事吗？』路德维希询问道。 『只是有点在意……毕竟，都城的战事烽火点燃起来了，我看得出，那不仅仅是战斗信号，还包括寻求支援的意图。』 『嗯，的确是很让人在意啊，要不里欧大哥你到王都察看一下，这里由我来撑着。』 『不行，敌人的数目大概是我们的三倍，而且又采用车轮战法，我不能丢下弟兄们脱离战场。』 越是僵持的战斗，斗志的作用越明显，一旦失去坚韧和集中力，士气便会随之崩溃！既然明白了命门所在，身为指挥官自然是不敢轻易离开战线。 里欧下意识转头回望陷入混战中的王都，那时候，士兵们的呐喊声好像由远而近传进耳朵里，是错觉吗？他提起清洗干净的佩剑举目远眺，都城燃烧的战斗焰火似乎有越演越烈之势，照这样演绎下去的话…… 『怎么啦？里欧大哥？』路德维希再次询问。 『有点奇怪。』里欧忽然皱起眉头，稍微放松的神经重新绷紧了。 『奇怪？』 『王都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派人前来交换信息指令，这一次，王都的人来得太迟了！难道不奇怪吗？』 『这个……的确是有点奇怪，不过，会不会是战况变化导致送信人延误了？』 战况变化？主从二人都撑大眼睛试图捕捉异常的理由，就在那时候，一名骑着快马的轻装士兵突然出现在远方！他就是送信人？不！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没把我的口信带到王都去吗！』里欧用严厉口吻责备派去送信的下属。 『非常抱歉！属下围绕都城西城墙跑了三个来回，可始终没找到突破口将口信送出去！属下后来还受到敌人追击，于是只能折返回向指挥官报告！属下办事无能，请指挥官重罚！』 眼下这位军士是军中屈指可数的精英骑师，其担当军务送信人已经很久了，经验丰富，又有最好的快马相助，如果连这个男人都无法把口信带到王都，那就说明状况已经恶化得超乎想象！ 『我不会处罚你。』 里欧扶起仍喘着气的军士，为他拨去彷徨情绪，方才说道： 『慢慢告诉我，你在王都看到了什么？』 『是的——属下到达都城西城墙的时候，内城已经被异界人完全包围住了，属下只看到少许零星战斗但实在无法接近，因此不能把口信给送出去。』 『嗯，伽蒂安将军大概是将防守阵线撤到王城内部了吧，那么，异界人开始攻城了吗？』 士兵摇摇头，表现出十分疑惑的样子。 『异界人没有攻城的迹象，依属下看来，他们似乎只是包围内城切断外界联系而已。』 『那些家伙究竟想干什么……』里欧顿时陷入了沉思。 『恐怕，敌人指挥官也是个会动脑筋的家伙，像这样只包围不进攻的战术，只有对状况把握得完全准确的人才能够做出来。』 路德维希突然介入到对话当中，着实令人有些意外，认真品味一下，他的话似乎还包含了更深层的意思，于是里欧将其他人撤走，为部队的两位核心人物留出密谈空间。 『你刚才所说的只包围不进攻战术，对敌人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 『里欧大哥，你想想，战事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敌人应该是判明我们的「王牌」了吧。否则，他们怎么会轻易放过击溃对手的机会？』 『这么说，异界人害怕我们了吗？』 『不可能！他们一定是在想着怎样征服艾尔多拉都，只是迫于某些条件无法继续前进，所以才会作出这样的部署。』 『你说「作出这样的部署」，也就是说——我们的敌人并非抱着持久战的想法来包围都城，而是为了实现某个目的做出的合理选择！』 『正是如此！』 一言惊醒梦中人！天哪！这个敌人的战争意识实在太可怕了！那些家伙不仅想方设法压迫对手的喘息空间，还在背后积极部署更大的战略！表面看似消极的战法，实际上却是充满侵略性的迷惑计谋！ 敌人之所以耐心地采取牵制战术，其目的显然是为了争取时间，他们要争取时间来做什么？ 『我猜想，异界人应该还有后续部队正在赶往战场吧！』 『然后，倾尽全力发动总攻击……』 冷风，随着日照式微而逐渐加强，温暖不知不觉从大地上消失了，湿冷空气其实并没有本质改变，侵入皮肤表层的寒流着实让人深深感受到自然界的变幻莫测。 里欧和路德维希几乎同时沉寂下来，所幸的是，没人发觉到这一幕的存在，更没人洞察到即将降临的大战役。 先不要慌张，现在还没到害怕的时刻！如果要为承受更大规模进攻设计一个对策的话： 「除了依赖那上古神物，恐怕是没有其他方法了。问题是……」 『里欧大哥？里欧·约瑟夫·里克特大哥！』 等到路德维希呼喊出本名的时候，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对手上的兵器陷入了迷思！为什么？只因为它实在是太美丽了——精雕细琢的金边纹理和稀世黑宝石几乎占据了剑鞘所有空间，和雕刻有皇家纹章的剑柄组合起来俨然就是一件顶级艺术品，甚至可以说是艾尔多拉都国家精神的实体化象征，蕴含着某种至高无上的『强大』。 『我们不会轻易输掉战争的，路德维希，即使要输掉，也只会败给「神」的意志。』 『只会败给「神」的意志？里欧大人你的意思是……？』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过你是不会明白的，艾尔多拉都所拥有的真正「力量」再加上坚固的都城，绝不会败给那些所谓谋略，唯一的变数在于……』 『在于什么？』 『都城被掩埋冲毁了一部分，不晓得剩余食物够不够国王和士兵们今晚吃个饱饭？人一旦饿肚子饿得慌了，很可能会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啊。』 『……』 这个人的思维跳跃跨度实在太奇异了，任谁都难以识别战事与吃饭的影响关系，虽然路德维希无法悟出个中因由，不过从里欧认真的样子看来，他的担心似乎也有充足依据。 「强者的视野思维价值观，竟然是如此的令人摸不着头脑。」 『路德维希，敌人来了。』 『什么！』 不经意之间，一名侦察兵忽然闯进了主从二人的密谈空间，根据士兵匆忙的举动，毫无疑问是和战事相关的紧急情报！ 『报告！属下观察到王都战区的敌人有西进迹象，目前已派出侦查小队前去确认状况，请指挥官多加注意东面的动向。』 『知道了！你给我传令下去，让机动队的工兵们到东面布下假埋伏，留一百人……不，留下五十重甲将士组成守势就可以了，只要到了夜晚，敌人的进攻行动便会自然停止。』 『遵命！』 『啊！真想好好睡一觉呀。』 『指挥官？』 『路德维希，阵前指挥权就交给你吧，我得休息一下。』 交代好战术方针之后，里欧便直接躺下安然入睡，看着他那毫无防备的睡姿，外界战斗就好像完全没发生似的。下属们都知晓他有时候会做出诸如此类的怪异举动，比方说，像今天早上突然向国王要求出兵布防的事件，到最后总可以证明其判断是正确的，与其说他想法奇特，倒不如说那才是最厉害的里欧——有先见之明而又率真果断。 后来，战役的演化就如里欧预想那样渐渐归于平静。夕阳西沉之时，北面森林的敌人终于在第十九波攻势后完全撤退了，东面步步进逼的部队也在防线以外停下；至于王都方面，由于刚克设计的『不胜不负』战略部署，所有战斗也在天色昏暗以后早早收场。 经过白天一系列战斗，战争双方可以说都完成了自己的战术目标，对异界人来说，能够在保存住大部分战力的情况下站稳阵脚，本身就是一个大胜利，更何况，他们还把对手的两支军队核心都牵制住了，形势绝对是一片大好。除此以外，其后续部队也终于平安地从雪山道路抵达艾尔多拉都，与先锋军汇合成最强大的力量。至此，刚克布置的蓝图总算是实现了。 而站在艾尔多拉都的角度看来，虽然战争前期被敌人的雪崩战法损伤了大量战斗力，不过得益于里欧及时出击再加上某种神秘力量相助，里克特国王也成功扛住艰难的战局了，从而获得珍贵的休整机会。 当然，双方差距还是很明显的，那不仅仅是士兵人数多寡的差别，真正的关键还在于艾尔多拉都已经亮出了所有王牌，对手却依然保存着未知的实力…… 『那位大人已经用过晚餐了，阿莫斯·刚克将军，请你好好的向我们统帅汇报战果吧。』 『嗯，我一定会向那位大人如实说明战斗的全过程。』 『嘿嘿，将军，你可要说到做到哦，要是你觉得自己实在无法胜任这个职位，在下也可以帮你求情……』 『哼！』刚克轻蔑地笑了笑，再也没有正眼看待过同行的督战官：『谢啦！不必为我cao心，我自有分寸，外行人就安心在后边看戏吧，战场可不是用大嘴巴争取胜利的地方。』 『你……！』 夜幕降临，月夜下的军阵慢慢呈现出轻松景象，士兵们围着篝火同享晚餐，饮酒高歌，很快就把白天积聚的疲劳压力驱散了。现在，大家的心情都非常放松，因为胜利几乎是手到擒来。如果要设定一个期限的话，大概就是明天吧。 跟随在刚克后面的督战官也是抱有那样简单的想法，毫无实战经验的他手捧一堆报告书艰难挪步，试图用资料情报来印证其必胜观点。相比之下，仅在腰间挂着佩剑的刚克则潇洒得多，只见他快步走过并不平坦的山路进入统帅营帐，然后单膝跪拜在『神』威下方。那时，多余的干扰全被抛之脑后。 封闭的统帅营帐里，除了左右四名精兵保持必要的严肃姿态，就只有位居上座的神官丝特拉以及那位大人，汇报工作在非常冷静理性的状态下进行，刚克自始至终都低头解说战事过程，心无旁骛，直到对话人完全理解了整场战争的因与果。 『也就是说，先锋军之所以没能一举拿下王都，皆因「魔法兵器」恐怖破坏力严重威胁到士兵的生命，于是将军你采取了包围战术。』 『是的，属下在此向统帅大人请罪，请大人再给属下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很好，既然你还有争取胜利的决心，我当然会支持你坐在将军位置。』 『谢谢统帅大人！』 『那么，你计划怎样攻下王都？』 『请等一等！统帅大人！属下有一计可以快速夺取艾尔多拉都！』 平静对话被打破了，一直在后方旁观的督战官突然跨大步抢到刚克跟前，以强硬语气夺走了那位大人的注意力。 『哦？你也有好计策？快说来听听。』 『统帅大人，属下建议刚克将军立刻派一支军队向王都南方的城镇发动进攻，那里虽然不是敌方政治中心，但却是整个艾尔多拉都的经济命脉核心，只要它彻底陷落了，王都的残存敌人自然也会不战而败！』 『嗯，那也是不错的主意，不过，王都的敌人又如何全部消灭呢？难道只能把他们逼得饿死吗？这样可不「快速」啊。』 『请听属下详细解释吧，进攻艾尔多拉都的城镇一方面可以掠夺物资打击敌兵士气，另一方面是为了抓取人质，属下认为，只要把抓获的人质押到都城下处死，敌人就一定会主动向我军反扑复仇，到时候，便是我军全力击溃敌人的最佳时机！』 督战官滔滔不绝地讲述宏图大计，完全没留意到神官丝特拉的难看神色，不过，区区一个女性的意见又能改变什么呢？实质决定权可是在那位大人手里啊。 『真是卑劣的手段！这种做法跟土匪打家劫舍有什么分别！你难道想把艾尔多拉都变成人间炼狱吗！』哪知道，刚克竟然先站出来反驳，这两个人似乎已经发展到严重对立境地。 『将军，在战场上和敌人谈游戏规则是没意义的，你不也是对敌人的王牌武器毫无办法吗？既然如此，就更加不要跟那些家伙正面对抗！』 『你这家伙！你知道违反游戏规则意味着什么吗？那样只会招致艾尔多拉都无休止的复仇！不得人心的胜利，绝对不是统帅大人所期望的！』 『那只是你不屑的胜利而已！请你问问统帅大人，这样的胜利究竟有何不好？』 『好了，大家都停止争吵吧，我已经心中有数。』 终于，那位大人调停了眼下的纷争，作为统帅，他的观点又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呢？ 『那个谁……哦，督战官，我命令你从都城包围圈抽出三成兵力前往南方的城镇。刚克将军，你就把士兵借给督战官吧。』 『遵命！请问统帅大人，需要抓取人质吗？』 『不，我要求你尽快占领那里的核心机构，同时尽可能保持城镇的完整，在遇到反抗之前，决不能主动发起攻击。』 『属下明白了，现在立刻去办！』 领到战术命令以后，督战官便心满意足急速离开了，当然，临走时他也没忘记轻蔑刚克一眼。 从这个时刻开始，一度清澈的夜空渐渐变混沌了，黑色阴霾不动声色地逐步笼罩艾尔多拉都王都上空，似乎暗示着夜战正在拉开序幕。 『统帅大人，属下实在无法理解……』 『嗯？』 『请问，为什么要派那种黑心肠的人去参加战斗？那家伙抱着个人的卑劣想法指挥军队，说不定会给统帅大人的威名蒙羞啊。』 『刚克将军，视野放远大些，那家伙虽然是黑心肠，不过有些事，也是只有黑心肠的人才适合去办。』 『只有黑心肠的人才适合去办？』 『无须在意那些事情，阿莫斯·刚克，人若要成大事，就不能时时拘谨于微小细节。』 『是……属下一定谨记统帅大人的教诲。』 刚克原本低着的头更低了，虔诚的目光和右手掌一同归向于左胸口，完全是一副至真至诚衷心感佩的样子。此时此刻，谁都看得出来，其所敬重的统帅真是神的化身！ 然而，当一切光芒都往那位大人汇聚的时候，他却毫无征兆转过身去，只留给在场众人一个沉稳背影。 『将军，你还要跪到什么时候？快起来吧，在将来，你可是要成为我的代理执行人。』这句话其实还包含另一层意思，他并不想介入太多事情也不想化身为现世人们的『神』。 这个『人』的内心世界究竟是怎样的？男人不明白，女人也不明白，他的确是这世界最特别的『存在』，令人充满好奇无限着迷，但又令人感觉到真实随和。 重新抬起头的刚克试图捕捉那位大人的面部神情，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他惯常的自信微笑印象似乎模糊地浮现在脑海里，一切都是那么普通——不需要用特别的词语来形容，也不需要怀疑其所表现出来的情感。 『统帅，您要在夜间向艾尔多拉都发动攻势？』 『不错，将军你有什么看法？』 『属下觉得，这不是很好的选择，今晚是新月之夜野外能见度不足，要展开精密的战术行动并非易事，对大军来说尤其困难。』 『嗯，可这对敌人来说也是一样吧？在漆黑的野外，任谁都无法准确判断战局变化。』 『是的，在那种环境下展开战斗，往往会演变成近距离rou搏战，单个士兵的素质强度会起到关键作用……』 说到这里，刚克忽然沉默了，他似乎联想到一些话题以外的东西。 『你依然对魔法兵器心有余悸，对吗？』 『非常抱歉，属下实在没想出对付魔法兵器的方法，它的战斗力太强大了，完全超越了我们对世间事物的认知，我们根本没有能与之相争的棋子，所以属下并不想让士兵们直接面对那些怪物东西。』 『是啊，我也理解你的顾虑，不过我倒是有些不同的看法。』 『不同的看法？』 『如果把战场想象成棋盘，军官士兵变成棋子，棋子们虽然有不同的功能作用，但他们其实是没有等级分别的，只要在攻击范围内，最低级的兵卒也照样可以斩杀敌方将帅，不是吗？』 『这个……请问跟现在的战争有什么直接关系呢？』 『依我看，魔法兵器再强大也只是一件死物而已，不管它蕴含了多少超越常识的力量，也就只有拿在人类手上才能真正发挥价值。』 『统帅您的意思是要集中对付使用魔法兵器的人？』 『正确，我们要让敌人暴露在我们的攻击范围内，然后杀死他，这样就赢了。』 『所以，您才让督战官带领军队向南方城镇进发……』 根本不需要对方肯定回答，刚克知道这就是那位大人的答案。一切都如日常对话那样普通，但是，在不知不觉间便已经作出了最合适的选择，他真是太厉害了，此过程中几乎没让人感觉到丝毫情绪波动。 「这个人的思维，说不定也超越了人类对世间事物的认知。」 『嗯，托你的福，我想到了一个对付魔法兵器的完美方法。』 『请问那是什么方法？』 『只要敌人看不到你攻过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