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节 真实的梦境
『真实的，梦境？』 『是的，不管你相不相信，反正，这个「梦」都是这样子自行运转，你可以利用它的规则，同时又得遵守它的规则。当然，我之于帕拉戴斯来说，我就是这里的「思想」，而你，则要接受我的思想洗礼。』 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明明应该把这些糊弄人的鬼话视为废渣，可是，自身却真的对此投入了无限思考，慢慢勾勒出一套可以供人理解的逻辑——这就是克里斯所提到的『心理暗示』啊，只要他有意识对人注入某种意志，整个帕拉戴斯就会变成好像围绕着他运转似的。 普通之中有些特别，特别之中又有些普通，里欧终于领悟到了，克里斯的底牌是他所拥有的强大精神力，这种强大，正是魔法世界里最重要的素质…… 「一定还有人可以胜过这家伙……！」 『里欧先生，看来你有点明白身处的世界了。』居高临下的克里斯重新流露出微笑，并且礼貌地伸出援助之手，他在欢迎人再次回到对话当中。 『没关系，我自己可以站起来。』里欧摇摇头拒绝了对方的邀请，一发力，便站回到平等视线，同时暗下决心不再向他人跪下。 『嗯，看来也不再需要这些东西了……』 在进入下一阶段之前，克里斯先是转身走向餐桌跟前，用手势示意艾丽丝把茶具收拾好，然后背对着人静默了一会儿。由其表现看来，这个人应该是在酝酿情绪以准备下一波『攻势』。 他为什么要把事情做到如此极致呢？既然他可以凭着想象力创造一切，那为何又要对人类世界的事物感兴趣？他明明有能力摧毁任何敌人，却执意要征服眼前的对手……他的真实动机，到底是什么？ 『里欧先生，其实啊，并不只有你感到不可思议，我对这梦境世界也抱有很多很多疑问。你看，这里的大草原、这里的蓝天白云、这里的凉风，真是梦中景象吗？它们看起来多真实啊，拿在手里也是充满质感。』重启对话之时，克里斯摘下了艾丽丝衣服上的花朵抛向远方。 乘风而去的花朵在空中飞舞，一直飘到可视距离尽头，最后和周围景色彻底融为一体，整个过程怎么看都是顺其自然，没有任何违和感。 『我一直在想，这梦境的帕拉戴斯究竟是以什么机理来运作？它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信息？还有，它是如何把一些原本不完整的东西补充完整？』他的话包含有很细腻的个人情感，并不像是施展谋略。 『把一些原本不完整的东西补充完整？你指的是自然还原损伤吗？』里欧下意识瞧了一下一尘不染的衣装。 『不只是简单复原，这个世界还有自动完善既存事物的创造力，那才是最厉害的地方。』 『我不明白你所指的是什么。』 『你当然不明白，因为你还不知道它的真面目……里欧先生，我可以感觉到，你对「世界」的理解仍然停留在简单的「人」和「物」，你认为个体是组成世界的基本构造。我的理解和你不同，我明白，即使是最微小的个体，实际上都是由法则和机理构成的，「世界」也一样，无数的「理」汇聚成你我现在看到的样子，唯有「理」是无法被超越的。』 这话听起来真是太欺负人了，就好像是世外高人藐视凡人无知似的，令人产生非常不悦的抵触情绪。 『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为何还要停留在这和我「对话」，你完全可以自己创造自己发现答案啊。』在负面情感驱使下，里欧干脆就把话给说死了。 『我知道你有些烦躁，但是，如果你不愿意开放你的思维，你就无法从更高的角度来发现艾尔多拉都的真相。』适时给予一点暗示，克里斯又把话题盘活了。 『你的耐心真不是一般的好，你真的只是个普通人吗？』 『为了实现希望实现的事情，你不也是一直在等待着机会吗？』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很讨厌的家伙，那人也是喜欢说说说，蛊惑人心……要是在其他地方碰见你就好了。』 『能让王者讨厌的必然是厉害之人，没准，还是个值得学习的人——我说的对吧。』 面对克里斯那三寸不烂之舌，里欧实在无可奈何，又一次摇摇头，再叹一口气。不过，心情明显好一些了，他也知道，这些对话终究需要有一个结果，才能把事件引导至真正的战场。 这时候，一旁的艾丽丝也刚好把桌椅给收拾完毕了，只见她拿手巾轻轻一抹额头的点点汗珠——哦哦，青春气色完全绽放出来了！还有那飘逸的rou粉色长发，淡雅腮红，顺着全身动作摆动的短裙蕾丝边，处处都彰显着少女的美丽诱惑力啊！男人只是稍稍偷看一眼，便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也许是察觉到他人的注视目光，少女于是往这边回应一个礼貌的鞠躬，她的礼仪与教养，真有大家闺秀风范。再联想一下，如果说艾丽丝是由克里斯的思想产生的，那么，少女的美好特质自然也就是源于那个男人的内心？ 想到这里，里欧好像又弄明白了一些事情，于是向对话方说道： 『克里斯先生，准备功夫应该全做好了吧，你就尽管再施展帕拉戴斯独有的魔术吧，我等着呢。』 『明白魔术原理以后，无论表演多么精彩也是没意思的，这回我只打算给你解释一些东西，让你亲身体会——法则到底有多重要。』 既然对方有意配合演出，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克里斯马不停蹄进入下一环节。 『刚才我说了，这个世界还有自动完善既存事物的创造力……艾丽丝，你过来一下。』多重关注全部落在少女身上，自然使她的细节特点更加放大：『你何曾见过如此可爱的天然rou粉色头发？没有吧。因为艾丽丝是由我的绘画演变而来，不对，正确来说，是帕拉戴斯根据我的记忆印象创造出来。』 『这可是好事情啊，帕拉戴斯把你喜欢的事物变成真实的，你可以和梦想的美人相会。』 『问题在于，艾丽丝从前只存在于平面画纸上，现在，她却变成了完整的一个人。你看看，她背后的长发，还有这美妙的背部曲线……』 『呀！』手指不经意的触碰，令艾丽丝吐出了可爱的清音！ 的确是这样……如今，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她曾经是虚幻的，艾丽丝从纯粹的印象转变为真实，这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可是，克里斯为何一定要纠结背后的机理呢？他其实并不需要抱有这无意义的动机啊。 『克里斯先生，我就提一个建议，作为男人，不应该这样对女孩子刨根问底……』 『里欧先生，刚才，我看到你在偷偷地观察艾丽丝。怎么了？有点在意吧？』 『脑袋正常的男人发现美女，自然都想多看一下，这并不过分啊。』 『嗯，你很率直嘛……』 那时，一阵略强的凉风吹过大草原，花瓣绿叶顿时飘散于自由的天空，顷刻间将三人周围渲染成随风飞舞的立体花叶海洋，令人大开眼界。 就在里欧睁大眼睛鉴赏难得一见美景的时候，一道奇妙风光突然锁定了其视线——顽皮的风出其不意掠过短裙，把艾丽丝短裙下的秘密给窥窃出来！ 「这是……！！！」 尽管只有极其短暂的一瞬间，但此番秘密景象却被永远刻在心里，挥之不去，使人不得不正视它的存在。 『你，看到了。』克里斯冷冷地说道。 『非常抱歉！非常非常抱歉……这是意外，意外事故！』里欧连忙举手作无辜状。 『不过，很有意思吧。』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啊啊！别这样好不好！』 嘴巴连连否认，身体倒是很老实，扭扭捏捏的里欧已经不敢和他人目光重叠，转而投入到自己的回忆世界里。 没办法啊！谁叫对话一直暗示着叫人联想那道奇妙风光—— 顽皮的风出其不意掠过短裙，把艾丽丝短裙下的秘密……秘密……秘密……？！ 怎么回事？ 顽皮的风出其不意掠过短裙，把艾丽丝短裙下的秘密……秘密……秘密……？！不行，想不起来了！ 『我这是怎么了……』急剧变化的事态，令里欧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那个瞬间，脑海里的多重信息就像在互相掐架似的，引发了不明原因的头疼。 世上有些秘密，一旦被揭开了，人就必须得承受其所带来的沉重后果。 『聪明人，现在你亲身体会到这个世界的可怕之处了。』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看到了……唔！』 『没错，你的确看到了，你我都知道那是什么，不过，这个世界不允许我们把它说出来——这就是法则，世界给人设定的禁止事项。』 看着头疼不已的里欧，克里斯可不会给予什么同情心，而是转头向艾丽丝轻轻点头致意，感谢女孩波澜不惊地站到现在。由此可见，这一切都是剧本，全是为了让里欧明白帕拉戴斯法则所安排的一场戏。 『听到「自由」这个词的时候，很多人会想「啊，随心所欲真是太好了」，殊不知，真正的自由其实是建立在道德伦理法制之内的自由，无拘无束的自由那叫做「放纵」，只会使人堕落，人类社会也会因此而崩溃。我之所以成为了帕拉戴斯无限的存在，是因为我懂得自律，否则，这个世界的逻辑早就把我给消灭了。』 说着说着，克里斯突然又抱住了艾丽丝的细腰，与女孩进行了小小的眼神互动。男女互相信任的样子，看着着实让人心生羡慕。 他真的很懂得分寸，睿智而高深，只要站在其身边，任何人的分量仿佛都会提升几个数量级。 『任何事物，如果因为喜欢就必须拥有，很容易就会迷失在无尽欲望之中。我在我所在的世界看到过太多由欲望造成的悲剧，所以，在这个真实的梦境里，我必须要坚守平衡原则，只有这样才可以维持住我的梦想。这也是你无法打败我的原因，里欧先生，你只拘泥于你小小的艾尔多拉都正义，而无法把视野上升至世界的高度，格局如此狭窄，并不配有胜利。』 『胡说八道！口口声声说着大道理，你这邪恶破坏者假借「复兴」之名到底残害了多少生命！这样也能称作「正义」吗！』 里欧总算从杂念中恢复过来了，立刻发起抗争，大声宣告他的大义。 『我以我的自律创造了这个梦想的场所，它本该是个完美和平的梦想，可是，你的艾尔多拉都先祖们，却为了私利把地域分割出来，自组成理想中的黄金国，这样也能称作「正义」吗！』 克里斯当然早有准备，随即搬出了他的大义。 『里欧·约瑟夫·里克特，你的「正义」只是一种历史惯性。古人将守卫家园定义为至高等级的正义，那没有错，可是，你的先祖们错误的行为，真的值得你守护吗。你完全可以重新选择，揪出那些使你国家封闭而落入苦难的罪魁祸首，而不是执着于当下的胜败。』 『不！我不会忘记我来自哪里，我爱我的子民，我为活着的他们而战。虽然我为先祖们的行为感到失望，但这里面必定有不得而为之的理由，我们会认识到错误，然后修正错误，而不是接受他人的所谓「正义」。』 『你仍然坚信你心里的法则，让我来告诉你一个事实吧。原本法则是为了引导人走向美好未来，但随着时代变化，催生出不同的人，人又创造了无数种法则，最后，法则就变成了为守护法则而存在，人类，也因此而停止进步的脚步，只懂得竭尽所能维持「现在」。你没感觉到吗，你的说法其实是在自圆其说，你已经被僵化的法则僵化了自己的思想。』 『克里斯·索罗，不管你说什么，我也绝对不会背叛我的国家。要是你觉得不满意，你完全可以让我消失掉。』 『不，你并没有选择的机会。你——里欧·约瑟夫·里克特，必须要陪同我把这个游戏玩下去！』 话音刚落—— 眼光里的世界，扭曲了。 既有法则，在崩溃！ 突然间，轰隆隆隆隆隆！震撼人心的巨响由远而近，连带可怕景象往人的理性发起疯狂冲击！ 那是——遮天蔽日般的巨大雪崩！ 侵略怒涛翻越高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刹那间，眼前一黑，所有希望都被恐怖尽数淹没了。人哪怕竭力往上天恳求，最后能够留存于世上的，也就是一只曾经握有希望的人手…… 结局。 无尽的黑暗里，只剩下一个声音。 『我再说一次，里欧·约瑟夫·里克特，你没有选择的机会，你用你的文明作赌注，你——和你所爱的一切将会被击毁！』 他的话绝非终点，只要他有这样的意志，所有所有的时光都将归于零点，最终到达时间尽头，汇聚成最原始的—— 罪。 『……』 『不——！克里斯先生！这一定不是您所希望的结局！』 『让开！让我灭了这家伙，再摧毁掉这个梦境！』 『请您不要这样！您不是这样的坏人，您不是一直耐心地寻找解决方法吗？』 『艾丽丝……！！』 黑暗世界里，远方慢慢撑开了一扇虹色光芒…… 回过神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幕令人心酸的情景。 她，含着泪光拦在他前面。他，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睿智的眼睛。 如果说，帕拉戴斯是由其想象力所创造，那么，这个世界的景色，就一定是代表了他的心情。 阴冷，潮湿的大气，仿佛预示着随时都会下起大雨。风也停了，花叶不再起舞，远方不再有欢声笑语，而是持久的沉寂。所有所有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失去光彩的世界逐渐走向灰暗…… 此时此刻，仅剩微弱的虹色光辉仍然照亮着人心。 『里欧先生，请您不要再激怒克里斯先生了，克里斯先生一心只是恢复原来的和平世界，他其实也不想加害任何人啊。』 『艾丽丝小姐，您是由克里斯·索罗的想象而产生的，请您不要和他一起做戏了，我对这个男人已经无话可说。』 『不，您搞错了，我虽然是籍着克里斯先生而诞生，但我的思想和记忆都是独立的，我跟里欧先生您一样，都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希望实现的事情。您不是很明白吗？您是真实的啊，里欧先生。』 『……』 『克里斯先生所指的「自动完善既存事物的创造力」就是这么一回事，他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系统，然后人类籍着环境和文明诞生，最后才轮到我们啊。您为何不在乎整个世界的存亡呢？您也是世界的一部分啊，难道您希望所有人的爱与回忆都埋葬吗？』 艾丽丝所说的明明是正确道理，然而，此刻的心情，却怎么都无法认可。里欧并非将之漠视为低等女流之辈，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艾丽丝小姐……』 『艾丽丝，辛苦你了，还是由我来跟他说吧。』 到头来，解铃还需系铃人，要解决艾尔多拉多与海兰斯联邦之间的纠纷，自然需要两位至高等级人物的统一意见。 『里欧·约瑟夫·里克特，我就不再废话了——我需要你，和我一起揭开这个世界背后的混沌之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