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泪
黑夜如期到来，夜晚的安详景象却没有如期到来。 曾经热火朝天的战场，当下已不再酷热激烈，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狼藉和阴冷气氛。 『告诉我，我看到的是噩梦……对吗？』 『振作一点，你没有少胳膊也没有少了哪条腿。试着站起来！你可以做到的！』 『我做不到的，我……呜！』悲伤情感不禁油然而生，视线，也逐渐模糊了。 无光的夜晚，本就是一个异常昏暗的世界，任何东西看起来都会蒙上暗黑色彩，再加上被水流冲刷过，人很容易就会产生误会，误以为身上地上流淌流失的是自身的生命力，误以为体温正在缓缓下降…… 实质上，那都是人心恐惧感在作怪。 没办法，因为先前那一幕真的是太难以置信太可怕了。 「快、快跑！怪物来了！怪物来了！」 面对那头比城墙还高的巨大奔牛，人身实在太渺小了，渺小得根本不可能有还手之力。 就这样，许许多多的人都在没有躲避的情况，直接看着那头巨大奔牛撞上城墙，然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怒吼，再激起无数砖块和冲天水柱！那一幕，太难忘了，同时，也太令人绝望！人上有人，人之上还有天，谁能躲避过上天降下的惩罚？ 那绝对是上天一次针对艾尔多拉多人的打击！ 不晓得经过了多长时间，还活着的人才重新整理好那个过程和结果，那时候，人又一次绝望了。 原来，多力斯坦人跑到城墙上作战并非是业余指挥的指引，他们就是要造成这样的假象引诱艾尔多拉多守军去围攻，把自己逼上绝路，最后借助伍德兰兹部队的帮助紧急撤离，从而令城墙上的追兵成为牺牲品！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魔法师召唤『奔牛』统统击毁——连带局部城墙一起！ 『可恶！我还以为自己掌握了最后一步，我真的太大意了！海兰斯人竟然还有那样的一张底牌！』高斯陷入到深深的自责当中，悔恨得几乎要捏碎自己的拳头，他的心，在流泪。 『迈克尔，对不起，我本应该一直守在城外面，这是我的错误……』此刻，最适合抚平男人伤痛的就是茜莉娅了，理由很简单，她也是地地道道的艾尔多拉多人。 这算什么结局呢？这根本就不能算结局啊！丝特拉远远地看着那两个人，又再看看自己的双手，血淋淋又如何？付出了真心又如何？当上唯一的胜利者又如何？什么东西都比不上茜莉娅的一个身份来得重要。 「丝特拉·瓦伦丁，风之魔女，你的诅咒人生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啊……」知道救援现场并不是海兰斯人该待的地方，丝特拉仰天长叹一声，然后轻轻一跃，隐藏到没人知道的场所去了。 「丝特拉？」魔法师与魔法师的心灵总是很容易互相吸引的，丝特拉来了，又悄然离去，高斯也感觉到了：「别走啊！我需要你！」 刹那间，他的神情改变了，突然抬头从哀伤人群中屹立起来，并一把捉住了身旁女孩子的手。 『茜莉娅，你还信任我吗？』 『怎么了？迈克尔？』 『请回答我，现在你还信任我吗？茜莉娅。』 高斯一再询问，眼光里却是无比坚定的意志，这不像是纯粹的情感交流，更像是在传达某种信号。 『嗯，我信任你。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哪个男人比你更值得信任了。』茜莉娅少女的直觉告诉她，现在，自己也许正经历着少女人生最重要的一个时刻。 『好的！那就跟我走！』 『啊！等等我，慢、慢点跑。』 那个帅气男人，尽管表现出来的是强迫态度，可他脸上的自信却绝非虚假，给人一种胸有成竹的感觉。如果不想拒绝，那就加油认真跟随着他的心思走吧，未来，说不定就在男人宏大的视野和手里面呢！ 「他的手掌心好炽热啊！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温暖体温透过紧握的双手传到另一人心里，隐约感觉到，有一股热气在徐徐升起，这莫非是这个男人的心理状态？ 在高斯和茜莉娅快步离开救援现场的时候，对掩埋人员的挖掘工作其实也接近尾声了。虽然敌人超级魔法令城墙崩溃掉一部分，但幸运的是将士们个个都被硬铠甲保护着，而且有大量流水充当缓冲体，所以避开了很多被砸伤的机会，即使不幸被埋了，铠甲也能够保护人体不被挤压骨折。所以，艾尔多拉多的实际伤亡数字要比预想少一些。 『士兵，用力！起来吃饭啦！』 『脱掉铠甲擦干身子吧，统帅说今晚可以好好休息。』 『热饭热汤来了！大家先填饱肚子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考虑！』 开战之前，艾尔多拉多人都知道这场战争肯定不好打，生死存亡就在一念之间，但真没想过，原来努力过后真的有机会活下来呢！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庆贺？没有了！一起来为活着的人生庆祝吧！ 『为生者欢呼，向死者敬礼——干杯！』 『干杯！！』 几多欢喜，几多忧愁，都已成过去式，最重要的是，人，还能保持着人的模样。 『敬多力斯坦人，敬史特莱克，敬各路英杰，敬至高王！』 『敬至高王！！』 海兰斯军大本营方面，众城邦将领也齐聚在一起，同时举高酒杯向尊敬的英雄们致敬！ 此时此刻，在场所有人的隔阂都消失了，再也没有谁会去质疑对方的身份地位，因为，在这个时刻，大家都是胜利者！ 『嗯——阿莫斯·刚克做得真不错，看来是不用我再介入了。』克里斯微笑着闭合战斗报告书，然后瞧一瞧守候在身旁的利昂武士：『喂，你听到了吗？艾尔多拉多被打开两个缺口了哦，你觉得我什么时候能够拿下整个城市？』 『……』武士没有回答，依旧直立在其该站的位置，冰冰冷冷的，完全没有透露出一丝情感波动，他果真是只懂得战斗的战斗机器啊。 『原来如此，你没有任何不满，真是个没趣的家伙。』说实话，还真有点失望呢，但克里斯并没有在意太多：『好吧。不过你这样闲着也不太好，去把那东西清洁一下，说不定哪天会用上呢。』 至高王指了指挂在居室柱子上的『正义之枪』，对方果然心领神会，立刻遵照旨意就去执行任务。于是，居室便成了至高王个人的思考空间。 「特丽莎·艾芬，利用她攻陷艾尔多拉多卫城应该是不成问题，可是，我的目的不在这里……嗯，也许不仅仅要保留迈克尔·高斯的命，还得把丝特拉·瓦伦丁给抢回来才行，她亲眼见识过上古文明，肯定能提供一点帮助。」 克里斯·索罗尽管离开了中心之地帕拉戴斯，模样也发生一点点变化，不过，其睿智的目光依然完完整整保留下来，深邃而明亮，任何事物都逃不过其法眼——哪怕对方躲在看不见的地方。 「我相信你不会成为我的敌人，丝特拉·瓦伦丁。」 「！！」 真正具备压倒性强大的『人』，无论何时何处也能让他人感到强大向心力，那既是一种信仰，同时又是可怕的崇敬。因此，人们特别创造了一个词，尊称他为…… 「至高王大人？！」人在感觉孤独无助的时候，很容易就会回忆起令人害怕的情景。 作为少数近距离直面过『神』的人，丝特拉在这方面的记忆是很深很深的，她亲眼见过至高王用神秘光之力打败敌人，也曾被至高王亲手控制住身躯，甚至到现在，脑海里仍然清晰记得当年至高王指派她到艾尔多拉都作破坏的故事。 「不行啊！艾尔多拉多和那位大人对抗，绝对是赢不了的！人越是反抗，束缚就越紧，受伤自然更重了……我到底，要为那些努力的人做些什么好呢？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们陆续死去，让鲜血诅咒统统浇到我的身上？」一想到有太多人因自己而死去，丝特拉就感觉特别罪恶，情不自禁收缩自我保护起来。 微光透过门缝照进密闭屋子里，偶尔又有黑影穿行而过，那些是来自地狱的恶魂吗？他们是来向自己宣泄怨恨的吗？抑或要把自己拖到无限的深渊里？ 『对不起，我真不该生在这个时代。』 『那就生在我的时代好了。』 『你的时代……？』 泪痕，被温热的手轻轻地擦干。 啊，他有一颗温暖的心，黑暗中，没有比他更让人放心信赖的事物了。如果，把他视作为少女人生世界的中心，伴随在他身边，人，应该是幸福的。 『不盖被子睡觉可是会着凉哦，丝特拉。』 『盖被子？』被包裹起来的身子果然一下子暖和了，然后又有男人的手在为自己擦去脸上灰尘，这美好时光，该不会是梦吧？ 『来来来，让我来。』突然间，有一把熟悉的女性声音介入进来，身子同时感觉到一阵剧烈晃动：『迈克尔，走！我们去吃饭！』 『茜莉娅，哪有人像你这样抱人的……』 『哼哼，我就喜欢这样抱！谁叫她一直撒娇不肯醒来！』 『喂——！茜莉娅·怀特！你、你干什么？！』 猛一睁开眼睛，天地，竟然倒转了！不对，倒转的不是天地，而是自己！ 虽然早已习惯各种颠倒姿态，但被人这样扛在肩膀上倒转糊弄可不行！丝特拉发怒了，连忙摆动身躯四肢试图挣脱，哪知道，茜莉娅明显力气更大！她越想逃，对方就越要她露出丑态！ 『放开我！你没资格碰我的身体！』 『到现在还说这种话？你知不知道你不听我的话造成了多大的后果？』 『吓？我有做错什么吗？等等！我为什么听你的话？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就凭我是前护国将军女儿这个身份，你也应该对我保持尊敬！现在，我要教教你，谁先谁后的问题！』 茜莉娅可是说到做到，而且是毫不留情！大力的少女一把抓住丝特拉腰部，再来连续几个摔跤动作，转眼间，便干脆利落直接把对方按倒在地毯上，形成居高临下骑乘之势！ 『你这暴力家伙想要干什么！』丝特拉当然不肯屈服，使劲反抗。 『我要让你知道，在迈克尔旗下，谁才是老大，这地方轮不到你来指三道四！』茜莉娅完全投入到对抗当中，享受控制快感之余，好像也有一些认真的态度。 『就你这种指三道四手法，谁都不会愿意服从，你真以为靠暴力就可以打赢任何敌人？！』 『打不打得赢其他人我倒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现在打赢你了，还能撕掉你的衣服，让迈克尔也来瞧瞧你毫无遮挡的丑丑模样！』 这话，说得的确有点过分了…… 『咳咳！』从静默到介入，适当时机发点声音，让中心二人知道还有旁人在看，总算把两位美人越发升级的斗争给制止住了：『茜莉娅，别这样，你已经出够风头了，不要一直得寸进尺。』 『为什么阻止我？她今天已经看过我的样子了，我也要让她尝尝相同滋味！』 『别胡闹了！你自己也知道少女的身体是很重要的，怎么能这样随便扒掉人家的衣服呢？』 『……』 高斯是清醒的，他很明白这场小插曲的意义所在——既要给茜莉娅一点面子，让丝特拉明白对方的重要性；又要使茜莉娅清晰认识到，自己同样是十分珍视丝特拉。无论站在战争立场抑或私人立场，同为艾尔多拉多一员的二人都是绝对不可或缺。 『丝特拉，别生气啊，茜莉娅只是有点着紧艾尔多拉多的形势而已。不过，我代表大家谢谢你。』微笑表达感谢之情的同时，高斯又伸出手去迎回美丽的少女。 为什么要专门多谢？因为丝特拉也为艾尔多拉多付出了重要努力，虽然没能阻止敌人对城墙的攻势，但她还是为艾尔多拉多带来了一个平静的夜晚。要是没有她，今晚大伙可不能睡个安稳觉啊。 『哼！明明可以做得更好，全被她搞砸了。』 『茜莉娅！』这回轮到高斯发怒了。 『讨厌啊！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银发少女毕竟还是聪明的，不满归不满，但不可否认丝特拉确实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就算丝特拉一直专心关注城墙外的局势，能不能及时解决敌人攻势也是一个未知数啊。假如因为防守那边而被内城敌人乘机躲藏起来，这个晚上估计就过得很麻烦了。 结果，也许并不完美，不过以这些人员配置打出这种局面，又是完美的。因为，大家都发挥出正常水平了，无法做得更好是因为对手实在过于强大，那不是单凭努力就能改变的事情…… 『丝特拉·瓦伦丁，谢……谢你，好了吧？』茜莉娅极不情愿伸出手，与高斯一同拉起了那位为艾尔多拉多带来胜利战果的人。 经历了许多风波，三个人，终于握着手齐聚在一起了。 『你们，真的在感谢我吗？你们不把我看作是海兰斯人吗？』 『艾尔多拉多有多少人能够像你这样勇敢独力背负重担，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丝特拉。』 『看在你那么努力的份上，我姑且就承认你是我们的一员吧，魔女。』 明明握着手，茜莉娅却高傲地别过脸去，但是，手心的温暖已经传递过去了，茜莉娅其实也是热心肠好孩子，只是情感上不想给恋爱对手好脸色而已。 『嗯，谢谢你们，我……』摇摆不安的心情，到这一刻总算可以安稳下来：『真的，真的很高兴！』 真的好不容易，丝特拉终于完全坚定了自己的立场，找到了真心支持她的同伴，因而，感动得落下了热泪…… 『傻孩子，这么高兴怎么反而哭了，你应该欢呼啊！』 『嗯！嗯！』 高斯始终握紧她的手，一直给予她最有力的支持。当看到爱人落泪的时候，高斯当然也要伸手去给她接住，少女晶莹的泪珠，可是堪比最宝贵的宝石啊！ 滴答，滴答。泪光下，蕴含了少女的情怀与梦想，就这样一点一点流进男人的手心，再流到其心灵深处。 突然间—— 『这、这是？！』 泪珠闪耀出最美丽的光芒！ 眼光里的世界紧随着泪光发生剧变，事物仿佛不再是纯粹的实体，而变得富有生命气息！那个瞬间，人身感觉也变得空前敏锐，毫不夸张地说，整个房屋空间大小细节，丝特拉和茜莉娅每一下呼吸乃至视线方向焦点变化，自身全都能识别出来！当然，更不用说她们惊奇的心情了，二人感到特别惊奇的东西不在别处，就在自己身上！ 「我的身体究竟怎么了？」高斯顺着两位女孩的视线去一探究竟，果然看到连自己都觉得惊奇的景象！ 『纹身……魔法纹理，发光了？！』无以言表的震撼啊！魔力可不光是在发光，它是真真实实地流动，让人真真切切感受到无穷无尽的力量就贮存在体内！ 『迈克尔，你的身子，好热啊！』茜莉娅立刻抓住高斯的手臂，好厉害！全身神经都活跃起来了，这力气可是比以往任何状态都要强啊！ 『无与伦比！我从没见过魔法图腾自然发光！难道是，魔法图腾完美的和你融合到一起了？』 丝特拉一言点出关键之所在，那时候，不但热力从高斯身上徐徐升起，连丝特拉自身也因为双手连接而浮现出体内的魔力纹理，这真是奇迹般的景象啊。 『丝特拉，会不会是你的眼泪起到了什么催化作用？』 『催化？啊！莫非，是我的体液激活了你的魔法纹身？对了！赛安专门给魔法师使用的特质粉末，一定是它的作用被你吸收了，而我体内也有这些东西，结果碰在一起就发生反应了！』 『这么说，不就是……』 『迈克尔，你身上的魔法图腾到达完美状态了！现在你可以随心所欲使出我给予你的力量！』 『原来如此！难怪我的知觉能力大大提升了，啊呀呀……？』 仅仅欢庆了一阵子，高斯忽然神情一变，随即急急忙忙从两位女孩子身边退开。 如此异常的举动，一定有问题！ 『迈克尔！干嘛躲着我们？你发烧了吗？』茜莉娅连忙走过去追问，还想把额头顶上去测体温呢。 『没、没事！我说，茜莉娅……你辛苦了这么久，要不先洗个澡好吧？』高斯有点脸红的别过脸去，同时用手捂着自己的鼻子，他究竟闻到了什么味道？ 『我当然要洗澡，不过你先得告诉我这是什么回事？』 『我、我，只是好心提醒啦。』 『茜莉娅·怀特，别离迈克尔太近，他一定是「闻」到了我俩的汗水，产生厌恶了。』还是丝特拉点出了真相，因为她早已习惯有特别感觉的世界：『迈克尔，捂着鼻子也没用的，先放冷静，不要激活魔法图腾，想想别的东西，这样就不会太在意别人的体味了。』 『不、不会吧？！这些魔法图腾这么厉害？连知觉都增强了？讨厌啊！迈克尔，忘掉它——忘·掉·它！』 明白真相以后，茜莉娅也脸红了，她想阻止自己『暴露』在男人的知觉里，但是，那根本做不到啊！这样一想，真的让人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呵呵，我们魔法师，说到底就是和自然界关系特别密切的人。迈克尔再被我的魔法能力影响一下，他现在哪——耳朵、鼻子和毛孔都特别敏感了，你可要留意哦，我们现在就像是裸体着让他闻个够呢。』 『呜呜……我，我可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这下还怎么嫁人啊！』 『喂喂，不要说得这么离谱好不！我虽然感觉变好了，但最多也只是对人气息识别得更好而已，哪有可能「闻」出什么特别的东西！』 高斯这边连连否定，那边丝特拉倒是乐在其中： 『还好我没出太多汗水，所以嘛……』她把握机会的能力实在太强了，轻轻松松便捉到对手痛处：『嘿嘿，茜莉娅·怀特，你该去洗澡啦！』 『呜——！可恶！笨蛋迈克尔！都是你的错！快给我们安排好洗澡间！』 泪，可以是悲伤的，也可以是开心的。 但有一点永恒不变，她是由情感而产生的，是真心的表现…… 所以，迈克尔·高斯才能够得到祝福实现完全的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