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漫漫长夜（下篇）
『真实的人员损失数字……？那个，统帅您指的是伤亡数字吗？』 『除了一般的伤亡人员名单，治疗所这里应该还有另一份名单吧？「脱离战阵人员」，我这样说，你会理解吗？』 『……』 聪明人说话是有一种态度的，他可以把敏感字眼忽略掉，却仍然能正确传递信息，并让对方明白到自己就是冲着这个目的而来。 躺着的艾琳正面面对高斯的关注目光，欲言又止，情景定格了好一阵子，渐渐地，眼神交流累了，她才别过脸去： 『统帅大人，您会责怪那些失去战意的人吗？』艾琳的声音很小很小，想掩饰，但那是不可能的。 『不，我只是想确定清楚艾尔多拉多实际还有多少人参与作战，这对部署战术是很重要的。』 『真的只是为了部署战术？』 『如果我说……这是里欧期望的事情，艾琳小姐你会不会就此松口？』 通过最令人在意的关键字和真诚请求，高斯终于把艾琳完全说服了，她也因此明白到，眼前这个男人是很有耐心的，不仅思维清晰做事严谨细密，而且懂得关心人的情感。既然如此，其也一定会作出符合情理的判断，给予逃兵宽恕处理…… 感觉体力恢复了，艾琳于是从床上坐起来，这样保持水平视线谈话，才可以表达出自己对统帅大人的敬重啊。 『高斯先生，在那柜子里。』她仔细指出了具体位置，再道出关键信息之所在：『有一份进入治疗所的原始记录名单，其中，那些被圈起的名字就是您想要了解的事情。』 『好的，谢谢你。』得到明确指示以后，高斯恭恭敬敬地点头致意，而后才快步去拿取记录名单。 『对了，你说这是里欧先生期望的事情，那是怎么回事？』 『路德维希有专门跟我解释过这回事，他说这场战争，有一个重要意义是教会那些糊里糊涂加入志愿军的热血人士——什么是战争的真实样子。』 『我不太明白你的话，为什么说要教会热血人士什么是战争的真实样子。』 『里欧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艾尔多拉多参与战斗的人员有相当一部分是基于大势潮流而加入的，他们多数并不了解战争的残酷，只是被霍夫曼煽动了或者崇拜里欧而来的。因此，给他们一个回头的机会吧，在看过死亡体验过受伤之后，有人要是害怕了借来治疗所寻求治疗的机会逃跑，啊——不，是「脱离战阵」，那就让他们走好了。以后，这些活下来的人都会忙着向别人解释战争的可怕之处呢。』 艾琳听出来了，这些话，确实是只有里欧才会说的，那个人始终把艾尔多拉多人命安全视为首位，并尽心为活着的人而努力。他的爱，不是叫人为国家为名誉牺牲，而是，继续传颂文明和生存的美好，只可惜，能够理解他的人实在太少了…… 『为活着而战……原来，里欧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啊。』一度激动的心情，不经意之间，被人手轻轻抚平了，留下的，便是十分满足的幸福情感。艾琳仰天微笑，她知道了，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努力。 『是的，所以你不要放弃希望啊，里欧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看着对方衷心满足的样子，高斯也感到前路是光明的。 『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高斯先生。』 『呵呵，幸好丝特拉和茜莉娅都不在这里，否则她们肯定会提出一大堆问题，或者会对那些「脱离战阵人员」感到愤怒，影响士气。那样子，搞得人都没机会感动了。』 『呵呵呵，说的也是。』 大人的对话就该如此，有限度的笑声，代表人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感，既不张扬，又不拘束。 当下，高斯跟艾琳完全心灵相通，目标一致，这对检视人员名单和沟通起到非常积极的作用，二人于是很快就把具体数字给计算出来了。 『原来才一百人稍多一些，比我想象的要少，还不错啊！』结果得出来以后，高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头大石总算可以放下来. 『看你开心的样子，好像比打赢了还高兴呢。』对于这个数字，艾琳也觉得不错了，虽然是不光彩的一面，但控制在这种程度不得不说真是挺成功的。 『除了这份名单还有其他吗？』 『没有了，这是伤员进入治疗所时登记的名字，是最原始的记录。不过，后来有部分人被转移后方的中心医院，所以具体数字估计会再多一点点。』 『嗯，我在战斗报告书也看到报告说有一些趁指挥官不注意跑了的家伙，但只有极少数……如果我预测没错，有部分人应该只是暂时躲起来了，说不定冷静想明白以后就会回来的。』 『对「脱离战阵人员」这么宽容的指挥官，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让高斯先生你当艾尔多拉多统帅真是太好了！』 『哈哈！尽量往乐观方向去想嘛，其实有很多事情都是可以接受的。然后，根据实际情况再继续努力，在被世界改变之前，我们自己先思考改变，一定能够找出应变方法的。不是吗？』 强者真是非同凡响，与其说异想天开，倒不如说，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他的理想已经足以容下整个世界，没有那样的英雄气概，是无法说出那样感动人心的话语。一个小小的『改变』，背后实质包含了无限智慧与决心，单就这一点来说，高斯无疑比里欧优秀太多太多了，他不是在争取胜利，他是在创造胜利啊！ 「里欧，我明白了，你为何要离我而去……」身体情不自禁地往男人肩膀依靠，然而在最后一刻，她惊醒了。 『艾琳小姐？仍然感觉不够力气吗？』高斯又一次伸手去扶住她。 『我没事，可能是——稍微站不稳而已。』 『哦，力气还没完全恢复呢，还好我就在你身边。』 『抱歉，明明是应该由我来照顾人的。』 『你听我的话，暂时先躺着休息吧，待会儿丝特拉和茜莉娅回来了，你就吩咐她们倒水给你洗洗身子，这样会更好恢复体力的。』 细心整理好艾琳的床铺，高斯又把名单全部放回原位，所有事情都做得妥妥帖帖，他才把话题引入另一个问题。 『对了，艾琳小姐，你知不知道路德维希的情况？他的伤势怎么样？』 『路德维希……啊，路德维希长官！高斯先生你专门到治疗所来了解具体伤亡数字，然后就是要找长官商讨战术，对吧？』 『猜对了！所以，一会儿请你继续吩咐那两个女孩子哦，我不想她们来打扰谈话。』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会适当拖住她们，让你放心跟路德维希长官研究策略。另外，关于长官伤势，我没有直接参与他的治疗，只是听主治医生吩咐给他使用了一些增强营养药。从我看到的情况来说，长官的伤情主要是受到高强雷击魔法伤害，没有严重外伤，不过身体神经似乎有些受损，他的部分知觉恐怕会短暂麻木，需要多休息观察一下。』 『非常感谢，你提供的信息非常详细，我一定会做好相应部署。』 『能够帮上你真是太好了，高斯先生。』 用心交流过之后，高斯和艾琳双方都可以说收获良多，不光增加了希望，对整体大势也把握得更加准确了。然后，一个事件终结，另一个事件又从这里开始。 接下来，又将重新进入战争时间…… 不知不觉，卫城彻底静下来了，高斯等人刚才行走的街道，现在终于完全封锁起来。夜色，尽管昏暗，但这反而令火把光亮显得更加明晰，值守人员只要认真监视好各自负责的关键区域，并定时用火把动作沟通信息，便可以牢牢地把控住整个卫城安全，不给对手潜入窥探的机会。 就这样，艾尔多拉多方有条不紊把局面全部收复好了，再根据当前形势来部署针对性防守战术，一切，暂时都还在掌握之中。至于海兰斯联邦方面，作为进攻者，他们的选择相对简单一些，只需要决定好攻打方向以及具体目标，再为之投入足够的战力即可展开有效攻势。 『我明白了，原来艾尔多拉多除了迈克尔·高斯以外还有其他战斗精英，而且，魔法兵器并不止上次战争投入的那几把……』阿莫斯·刚克也收集好各方情报，正式开始对明天的战斗进行思考。 『是的，但属下已经把艾尔多拉多的路德维希击伤，明天，他们会少一只关键棋子。』 『话虽如此，不过威尔你明天也不能出战啊，这样以一换一，可以称得上优势吗？』 『依属下的见解，魔法兵器这东西战术作用大于战斗作用，艾尔多拉多方毫无疑问要把它当作为稳定局势的王牌来使用，那么，对于进攻方的我们来说，就等于是少了一只拦路虎，而我军士兵质量有优势，明天大可以利用这优势跟他们拼战斗水平。』 『拼杀人的话的确是我们比较占优，嗯……这不失为一个打赢的好方法。』 『将军，我方已打开两条进入卫城的通道，就算艾尔多拉多明天关闭了北方城门，我们也可以先准备些梯子，选定地点同时发动三路攻势，近距离跟他们rou搏，这样稳打稳扎肯定可以占据内城一部分区域！』 威尔是刚克亲自提拔的高级指挥官，他对将军绝对忠诚，他也对这位重要部下信任有加，所以，每逢对战况感到困惑的时候，刚克总会向这位战士征询意见。 恰逢威尔被敌人烈阳火焰枪魔法烧伤，刚克正好把握机会给他更多的关心，一方面，是树立起好的长官榜样，另一方面，则是从最前线的角度去了解战争走向，这对于保护士兵士气和打击对手弱点是极其关键的。 『威尔长官，rou搏战会令我军伤亡很大，而且这样子赢了，敌人也未必会服气，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在战术上全面胜过他们？我比较希望把艾尔多拉多人打得心服口服，叫他们不敢再冒起反抗之心。』 『属下只是一名战士，并没有考虑那么高层次的问题……不过属下对此倒是有点看法，将军您要听听吗？』 『快说快说！』 『是！属下在参加战斗中遇过无论如何都攻不下据点的情形，说实话，那样的情况让人很泄气，感到绝望。所以属下认为，我军可以利用这种心理打击，占领敌方的关键地点，让他们倾尽全力都拿不回去！时间一长，敌人士气必然会急速下降。』 『重点是——看不到反败为胜的希望！』 『没错，胜负乃兵家常事，我们的敌人可以接受一时失利，但属下相信，他们一定不能接受自己的家园被占据！这是属下今天战斗时最直观的体会。』 『嗯！防卫家园，这的确是艾尔多拉多人最看重的事情！』 刚克心中所想可以说和威尔完全一致，思路明确了，战法也跟随着在脑海慢慢成形，再往具体情景想一想，明天的战斗必然会非常有意思！ 当然，想象归想象，要想把战术执行到位，目前来说还欠缺一张重要牌子。 『将军，关于明天的进攻策略，属下有一个提案。』威尔试图去抓紧他的魔法兵器，遗憾的是，扎满绷带的手实在无法灵活做到这件事。 『你想参加战斗？不行！我听过医师的诊断了，你必须要休息一整天才能下床！』 『属下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想请将军您把这东西交给其他人使用，用魔法兵器来牵制敌人的统帅，便可以确保我们拿下敌人重要据点！』 『不行啊，你也知道这东西很容易蛊惑人心，害死了我们很多人……除了你和特丽莎军士，其他人的意志力都镇不住魔法兵器，我怎么敢拿它来当战斗主力？』 『但是，没有它是防不住迈克尔·高斯的……』 『……』 好不容易确定的攻略方案，却因为缺少一张牌子而无法成行，刚克自然不甘心，于是挖空心思去思索替代办法。 忽然间，一名武士的高大身影从记忆印象中屹立起来！ 「对啊！至高王大人，我明天可以去向那位大人请求一些支援——就像借千里眼一用那样！」 海兰斯联邦这边明确大计以后，艾尔多拉多那边也大致猜到明天的战斗难点了。 『说实话，我最担心的就是敌人采取稳打稳扎战法，那个样子我们可没有特别有效的手段去破解，倒是急攻战法，反而更适合我们运用卫城的地形来埋伏。』 『连路德维希你也这么说，我们和海兰斯士兵的差距真有那么大吗？』 『专业军人的话也许差不多，但我们有相当一部分是志愿军，训练程度不足，我最怕的是这些人顶不住压力溃败，那样很有可能会导致我们全线士气崩溃！虽然海兰斯方应该不会不要脸的把胜负赌在比拼杀人数字上面，但局部拼杀无可避免，尤其是现在卫城有两个缺口，这些冲突地方很容易成为厮杀的场所啊。』 『痛恨也没办法啊，我们又不能主动选择战斗规则，不管敌人怎么来进攻，我们都只能全部承受下来……』 『那倒不一定，詹姆斯·霍夫曼在设计用卫城去拖垮敌人的时候，一定有把这种情形考虑在内，并且会准备好一套对付方法。』 『靠智慧能够行得通？』 『行不行得通，就看我们能否发现当中奥妙了。』 高斯拿出随身携带的地图在桌子上一铺开，独立病房立刻变成了临时战术研讨室，没有外人，只有统帅和总参谋在进行虚拟的攻防战。 一方画出进军路线，另一方则画出防守阵线，然后根据攻略地点重要程度评估投入力量数字，再交换意见，得出胜负结果。几次攻防下来，高斯和路德维希都使出了全部浑身解数，但彼此都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反而，地图上有好几个地点全被画满攻防线路，已经不能再用了。 『哦，真有意思，看来我们都认为明天很难分出胜负呢。』对于这个结果，路德维希露出了非常奇妙的神情，虽说只是纸上谈兵，不过还是挺有参考价值的。 『嗯，外一环街和外二环街两条战线，只要不同时失去控制，艾尔多拉多方都有反击机会。敌人越想深入，受到夹击阻力越大，无论箭头再怎么厉害，我们的牌子可多着呢！』 『前提是高斯统帅你自己不要累坏和受伤了。』 『放心吧，我现在状态非常出色！怎么可能会让威风的出场给搞砸了！』 不得不说，此时此刻的高斯只要一握紧拳头，其力量实质真是强大到连rou眼都能『看得见』！别说应付一般敌人，即使对上带上古神兵器的海兰斯魔法高手，高斯凭敏捷和近战能力也能轻松突破！ 然后，在应对敌人大型魔法袭击方面，艾尔多拉多方也有经验了，而且丝特拉茜莉娅这对组合已经可以放心信赖。这么一看，优势条件还是挺多的，只要核心三人再努力一些，很容易就能够弥补人员质量上的差距，甚至把局部战局扭转过来！ 当然，以上都只是预想中的情景。 『不过，高斯啊，我们还是得部署一些应急手段，用于应付意外的情况。』 『说的也是，你的意见是……？』 『如果我是詹姆斯·霍夫曼，遇到必须要死守住卫城的时候，我想我会选择牺牲一些东西来保全大局。』 『牺牲什么东西？』 『这里，还有这里。』 『西面被打破的城墙跟东面被烧毁的房屋？』 路德维希认真点出两个地点以后，高斯反而疑惑了，明明已经被破坏掉，又怎样继续『牺牲』呢？ 『必要时，在这些地方放火，使劲烧！最好把附近的一条线都烧了！不给敌人打入侵的主意！』他道出方法之后，立刻又用笔给内城几个攻防关键点画上记号：『拼不过，就烧掉！敌人一定会大吃一惊，进攻受挫，然后我们再从其他街道绕过去反击，必然会让他们看清楚我们的决心！到时候，就算是专业军人，看到对手敢于同归于尽自然也害怕了。』 『喂喂，路德维希你把话说得太远了，我们没必要走到同归于尽这一步啊。』 『你搞错了，高斯，指挥官是一定要考虑最坏情况的。我当然不希望卫城被毁，但在人命和卫城之间，我会选择人命，让内圈的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真要做那种抉择，我宁愿让自己耗尽力气，然后再把自己交出去。』 『借着被带到敌人大本营的机会，你会找机会把敌人统帅干掉，对吧？』 『哈哈哈！你看出去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希望……』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路德维希完全知晓了高斯的性格，说实话，他虽然不像里欧那样一意孤行，但固执脾性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还好幸运的是，他的偏向性是乐观，他更相信命运能够被改变，这个特性可以带他无限进步和吸收知识。 所以，不妨暂且相信一阵吧。路德维希叹了一口气，先把到达咽喉的话咽下去，而后才重新回到正常对话立场。 『那好吧，明天我就退到后方看你演出。拜托你了，统帅大人。』路德维希恭恭敬敬点头致意。 『别这么说，明天我们只是交换位置而已，由你代替我指挥全军行动，其实我也一直认为你比我更适合担当总指挥官。』 『指挥打仗和统率军队是两回事……高斯统帅，您对这个艾尔多拉多是意义非凡的，请您务必明白这一点，作战的事，尽力就好，千万不要强行要求自己承担一切，因为艾尔多拉多人后天后后天都需要您的存在。』 『嗯，我知道分寸。』受到告诫之后，高斯的激情急速退却了，取而代之则是冷静的思考：『如今我比较在意的是，七支上古神兵器，我们手里有三支，里欧一支，也就是说，上次战争我们丢失了三支上古神兵器。目前有两支已经在战场上出现过了，还有一支是……？』 『上古神兵器太神秘了，我没有看过书籍记载。不过，里欧大哥教我掌握的时候倒是曾经有提及过一些信息，当中有一支是全系兵器之首，是传说的东西，但没说叫什么名字。』 『全系兵器之首，比这秘剑·混沌还要厉害的传说之物……』 凝视着手里充满魔力的权杖，再根据有限信息联想更上层的世界，不行啊，那就像某个被遗忘的古代都市，完全不是当代人知识所能理解的。就算加上上古神兵器映照出来的大量信息，也不足以完整理解上古文明究竟处于一种怎样的技术水平，因此，自然也无法得知传说的全系兵器之首到底意味着什么。 剑？刀？枪？弓？盾？权杖？抑或是具有某种特异性质的少数派武器？不管它是什么，能够号称全系兵器之首的，必然具有划时代的最强特性！ 「莫非是在赛安卫城遗迹见到的那个重铠甲武士？如果那家伙是战斗机械的话，我恐怕也得用上全力才能抵挡住他的力量……」 高层次战争，终将那两个人的宿命连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