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探路者
咚咚咚，咚咚咚…… 夜深了，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是不受欢迎的——哪怕主人家是一位热情的老板。 『客人你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酒喝，往右转再走三间屋子，你就可以愉快地过上一夜。』 回应声音从大门的另一边传来，这说明了，房屋主人家仍然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但是，其并没有接待人的意思。 敲门方法不对？敲门人抓起『打烊』木牌子瞧瞧，突然发现，这纯手工制作小小牌子原来是蛮精致的，一笔一划，入木三分，而且，整个东西还充满了漫长岁月的味道。没猜错的话，它应该是完完整整见证了主人家的鉴定家人生。 「没错，就是这家店。」敲门人把牌子轻轻翻过来，『打烊』随即变成了『营业』。 『晚上好，老板，我有一件古物想请你鉴定。』他又再一次敲门，并配上请求话语。 『要鉴定东西的话天亮再来吧，我们已经打烊了。』 『请你开开门，我要鉴定的是这所房子的故事，拜托你了！』 没有回答，屋子里的油灯却依然亮着，这说明不了什么，因为这家店有个人所皆知的特点就是它有一盏长明灯，专门为夜里行走的人提供照明，所以，偶尔会有旅客误以为这里是营业酒馆而前来敲门，老板也早已习惯在半醒半睡状态给人指路…… 那么，结果还是无功而返吗？敲门人放弃了继续追问，转而退后一步，尝试从宏观角度去发现这所普通房子的特异之处。 奇物屋，是主人家为其标注的店铺名字，本身经营的东西其实并不奇怪，『奇』指的是老板特殊经营方式——爱听故事，并且会为有故事的客人提供一对一定制服务，只要有耐心，一定可以找到最符合个性需求的东西。 至于房子本身，在艾尔多拉多新城建起之前就已经存在，原本为里克特王家所有，但在可追溯记录里一直是闲置状态。上回战争结束后，里克特王家败亡，资产于是被新城管理者接管，而后将之租给现时的主人家作经营用途，一直延续至今。也就是说，这位奇物屋老板对这所房子是最了解的，包括它的结构和特征，应该统统都被老板收入到眼里。 「线索会在屋子里吗？」 咔擦，门开了。 『哦，客人原来你还在啊。』走出门来的是一位中年男人，看见敲门者依然没走，他稍稍惊讶了一下。 『抱歉打扰你了，老板，我有一个东西需要鉴定。』 『我们已经打烊了。』奇物屋老板并不想理会，摆摆手便转过身去，准备重新摆正被翻过来的木牌子：『我其实不是来见你的，只不过感觉到牌子被动了，所以来翻回原样……』 『老板，请你听我说几句话，这件事关系到许多人的性命！』 『我又不是救世主，你要救人性命就去找能够拯救人的家伙去。』 然而，在触动到『营业』牌子的时候，逐渐清醒的脑袋却闪过一个很有意思的关键字，并由此牵引起一段奇异往事。 三年前某个夜晚，也是像现在这样的无月之夜，旅行者初到艾尔多拉多，人生地不熟，当时又正逢战后敏感期，卫城居民对外人大多比较抗拒，没办法自己只好到规划建设的新城找个地方过夜，地点正好就是这所房子大门外。谁知一坐下，大地竟然不可思议的震动起来！人自然想到了赶紧逃窜，可就在这时候，一股奇妙的温暖感觉突然从地下升起，直接带自己漂浮在空中，待震动停止后方才安静下来。 那究竟是什么回事？至今没有人能够作答。唯一有点符合逻辑的解释是，艾尔多拉多地区魔法能量氛围比较浓厚，当天所遇到的情形，也许是人触发了某种魔法力量作用所致。但是，一个完全不懂魔法的人，为何会在无意之间做出了如此神奇的魔法现象呢？这真是太奇怪了。 后来，又通过了解历史得知这所房屋是原王家的遗产，然后，两件事相加到一起，实在不免让人怀疑这内里是不是存在一些奇异的故事？这人啊，有时候就是这样子，喜欢跟着感觉走。于是，奇物屋开起来了，从第一天开始就用心去聆听客人的故事，自己总相信坚持到某一天，真相便会浮现出来…… 「那位客人好像说了，他是来鉴定这所房子的故事？」记忆光景散去之时，奇物屋老板惊奇地发现自己手心竟然变得非常炽热，这意思是说，自己激动了？ 『客人，请问你，为什么要选择在深夜里鉴定东西？有什么隐情吗？』 『我追寻的线索正好连接到这里，所以，不能等了，就算你现在拒绝我，我也会等到天亮开门第一时间请你鉴定。』 『你还说这件事关系到许多人的性命，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艾尔多拉多卫城正在进行战争你是知道的，我来这里的目的是找寻一个「东西」，利用它，也许可以避免这个艾尔多拉多被毁灭。』 『这论调没意义，战争每一方都认为自己是对的，保护己方，摧毁敌人，说的虽然是正义，但心中所想的却是专为某一方谋求最大利益。』 『不！我们履行的是古老的誓约——拯救这个国家于危难之中！』眼见对方始终不愿配合，身穿黑衣的客人唯有亮出深藏的盟约羊皮纸，并着重指出了当中的古老王家纹章：『这所房屋一直以来都是王家资产，你在这里住了那么久，应该见过这个纹章吧？我的问题很简单，希望老板你能告诉其中是否存在类似的东西。』 随着事件逐步深入，呈现在眼里的线索越来越多了。奇物屋老板贴近充满古味的羊皮纸细看一下，正面的确是三方盟约，背后还附加了执行细则，非常正统！ 细则大致可以描述为：一方统领，两方辅助，合称王家铁三角。 『这位客人，你说你是来履行古老的誓约，那么，请问你属于这盟约三方之中的哪一方？』 『我们是暗影一族，专门负责监视权力执行情况和搜集情报，或是代替他人完成黑暗的工作——不择手段。』 『如果说，我听了你的故事还无动于衷，你就会「不择手段」，对吗？』 『我会继续不择手段让你理解我们的意志——这是为了这个国家，和我们的统帅与子民，艾尔多拉多必将重现往日的光辉。』 『你们明明是活在黑暗里的人，却始终追随着光明……』 总算回忆起当时的心情了，自己当初为何决心要在这个艾尔多拉多扎根，那并不是被人文所吸引，也不是机缘巧合的情感，更不是俗人看重的商机利益，而是——这片大地。 从感受到大地那股奇异的温暖开始，人心，便转变了，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乡似的，眼光所见到的一事一物，全都有故事，而这一切，又全都因为这片大地而生…… 艾尔多拉多，理想中的黄金国，至高无上的理想乡。以传说的幻境城市命名的国家，它究竟有什么传奇故事呢？ 世间之奇，大多源自于人心之奇。但是，有一种『奇』，是贯穿整个时代的！ 『老板，关于这所房子，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也正想问你这个问题呢，你们想拯救国家于危难之中，为何偏偏要指向这个地方？』 『我只能告诉你，是黑衣者一族领袖坟墓内的线索把我带到这里来了，至于更详细的事情——我想，主导全盘行动的大人物应该会知道真相吧。』 『你们为了达成目的，竟然连先祖安息的地方都不放过……』 『要是后人都灭亡了，那还有谁来传颂先祖和文明的存在？更何况，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已经设计好了，只待时机到来。』 『而你又恰好遇上了我这个爱听故事的奇物屋老板。』 场景由昏暗街道移到与世隔绝的偌大地窖，再借助充足光照，穿黑衣的客人总算看清了线索之所在。 实在太厉害了！完全没料到，外观平凡的房子地下居然有一个如此庞大的空间！更重要的是，假如没有奇物屋老板带领，其他人根本不知道这关键线索究竟要怎样才能显示出来！ 『年轻人，用力！把这个柜子推开就可以看到中心部分了！』 『好！唔——！用力——！』 隆隆隆隆——低沉的响声环绕着整个地窖，仿佛是在唤醒沉静已久的地脉，然后，人又洒下了无数汗珠，感动沉睡灵魂，真的好不容易，才让雕刻在坚硬地板上的王家纹章重新再现在世上！ 完全不需要怀疑，只要和盟约上的纹章一角对比一下便知道，它就是线索指向的最终地点，里克特王家所隐藏的最核心秘密就在这里。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王家要把这个地点隐藏得这么深？既然它的作用是拯救国家，那为何不放到更容易发现的地方？』花费如此大精力才能找到最终线索，穿黑衣的年轻人不禁感到非常疑惑。 『那说明了，想要拯救巨大危难，代价也是特别巨大的。王家对它坚决保密，想必是为了避免不被没有智慧的人找到，从某种意义来说，王家也是一直在守护着这个国家啊，只是，形式和一般人理解的并不一样。』年长的奇物屋老板读懂了设计者的心思，不过，他所能理解的高度也就只到这里了。 调查线索的事情到此便暂告一段落了，因为，地上雕刻的王家纹章只能说明此地并不寻常，但究竟要如何解开秘密，还需要具体的指引信息。 『谢谢你，老板，这样我就可以回去向指挥官好好报告了，我先代表指挥官向您表达衷心的感谢！』 『不用客气！以后要是进行挖掘工作，我希望也能在场观摩，让我好好看清楚这个艾尔多拉多内里的故事。』 『好的，我会顺便报告您是这所房子现在的主人家，以及您的意愿。』 『嗯！对了，既然说到报告，我还有一件事要说说。』 『也是关于这个地窖的事情吗？』 『没错，我在租下这房子以后，打扫期间，曾发现地窖里有数摊血迹，而且还是新近的。也就是说，在我进入房子以前，曾经有人闯进这个特殊地方。我不知道那不速之客是什么人，不过从时间上和受伤情况推断，那人应该是上次战争的生还者，如果你们能找得到这家伙，也许就能够更好地还原地窖原始的环境，这对解开谜团说不定会有帮助。』 『太感谢了！得到这么多有用信息，我相信指挥官一定可以最快找到解开谜团的方法！到时候，艾尔多拉多也就能破除海兰斯联邦的束缚了……』 年轻人充满期待地遥想远方，带希望越过地窖墙壁，穿越天际，最后抵达其信任的指挥官身上。 但是，远在艾尔废都区域，指挥官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期望。因为，那个穿黑衣的男人，此刻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现实作战事情上面。 他对化解战争危难的理解非常简单——只要胜利，不管什么方法，有一丝可能性就应该去争取。 比方说，最简单的，暗杀敌人首脑。 「慢慢来，迪克，放轻脚步，放轻脚步，再放轻脚步……趴下！」 『喂！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你指的是入侵者踪影？』 『是的，刚才我好像看到那边有个黑影走过……』 两名值班守卫一问一答，忽然警觉起来，同时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草地。可是，在他们想认真探个究竟的时候，夜色却不经意暗淡下来，阵阵凉风紧随着划过草原，沙啦沙啦，夜间清新的原野果然别有一番滋味呢。 『哦——看来我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放松点，放松点，我也没感觉到什么气息，假如真有人藏在那草地里，最多也就一两条笨狗而已。』 『哈哈！说的也是，只有笨狗才会想闯进来。』 对话结束，笑声随风散去之时，警戒目光也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营地岗哨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不过，潜伏者的心思却无法再平静了…… 「这些家伙的警觉性很高，应该不是一般低级士兵。」黑衣人稍稍抬起头，先瞧瞧火光照耀的敌人营地，再回头看看漆黑一片的原野：「还是绕着路走稳妥一些。」 迪克·黑衣者，单枪匹马接近敌人大本营的艾尔多拉多刺客队长，活在黑暗世界的人，隐藏个人身影和气息是他的基本技能，除此以外其还懂得特殊的光学知识——吸光材料制作。迪克的黑色外套是由稀有质料制成，不但可以最大限度减少亮光反射，其人身也涂上了一种特制涂料，哪怕面对高强光照，他只要通过一定角度偏移，便可以令眼珠与皮肤反光抑制在较低程度。这项特征，给予了他潜行的最大便利。 「瞭望塔？从艾尔废都这边可以看清卫城的战况吗？」借助营地的暗影区间，迪克慢慢靠近了中心的几个大营帐：「这边部署的卫兵特别多，莫非有重要的东西需要保护？嗯？！」 忽然间，正前方一双锐利的眼睛闪现出来！ 『什么人！』 顶级的刺客专家一定懂得给自己留出回避空间，只见迪克乘阴影区间一移步，拐角之后再不动声色的一躲。人，即刻神不知鬼不觉消失了。 『站住！』近卫军战士个个都是精英，不光战斗技术高强，他们还对战场上的细节变化非常敏感，很容易就能闻出战局走势，可谓是专业中的专业。 『奇怪？刚才我明明感到这边有人的气息？』只不过，就算是这样的高手，其最擅长识别的也只是战斗气息而已，一旦遇到敌人刻意隐藏退避，他们所能依仗的就只有感官知觉和经验了。 『怎么回事？干嘛突然大声叫喊！』 『报告队长，属下刚才发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黑色的身影？在这个地方？』 军官模样的队长立刻抬头环顾四周，试图追踪士兵所提到的怪异之人。然而，仅仅看过一眼，长官便得出结论了。 『士兵，你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吗？』 『是的！属下确实看到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睛在打探。』 『那么请你告诉我，在这个地方哪里可以躲藏？敌人莫非是能够遁地的怪物？』 眼见为实，中心营帐周边除了防卫用栅栏就没有其他多余东西了，根本不可能有可供躲藏的地方啊！ 之所以布置得如此简洁，是因为上次战争的经验，刚克将军认为保持开阔视野便能够及早发觉前来偷袭的敌人，没有杂物堆放，则可以令偷偷潜入的家伙不敢肆无忌惮往里头闯。 『真奇怪啊，这里明明没有位置可供躲藏，敌人怎么敢跑到这里来？』士兵也感到非常不解。 『所以一定是你看错了。』长官于是就此定论，随即转身离去：『别太紧张，指挥官叫你保持戒备，不是叫你时时刻刻都绷紧神经，认真看管着自己负责的区域就行了。』 『切！我明明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心有不甘的士兵不愿离去，又仔细观察一下脚下这片泥沙地。没办法啊，那根本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高端技术，即使再认真看，泥沙地也依然是普普通通的样子。 『该死的！』无奈之下，士兵唯有用力踢踢地上的沙子发泄下情绪，随后便回到自己的岗位去了。 「戒备森严……很好，让我来看看你的真面目吧。」 营帐拐角那一边，有一个小小凹陷的黑暗区间，正好位于两支火炬光照的盲点——突然，阴影动了！它，竟然神奇地长出了人手和脑袋！ 啪啪，轻轻扫掉粘在黑衣上的点点泥沙，迪克再睁大眼睛往周围扫视一下，嗖——！脚步一蹬，一跃，而后一着地，翻滚，他又神不知鬼不觉藏到另一片阴影去了…… 「营帐窗户，一个卫兵。嗯——就是你了！」 内心热血沸腾，外表却沉着冷静，刺客高手便是这样的一种状态。 他可以瞬间爆发出身体潜能，乘卫兵放松的间隙快速突进翻越栅栏，但始终不忘耐心寻找机会，围绕海兰斯大本营的中心营帐观察一圈，绝对不出手，只为了等到其认为合适的时机，才不慌不忙拿出挂在腰间的小型弓弩。 「这个剂量……应该够人好好睡上一会吧。」绑好丝线，装上特制针箭，迪克最后小心翼翼给箭头涂上一定量急性毒液：「好，准备就绪。」 瞄准卫兵裸露的皮肤，机会只有一次，不管敌人有没有即时倒下，击中目标以后都一定要先把射出去的针箭拖回来，否则，就会把自己给暴露出来…… 不过，这射击距离可真微妙啊，刚好在可控与不可控范围之间，感觉能准确命中，但这手指，却迟迟不敢扣下扳机。 「可恶！我为什么会感到这么大的压力？那营帐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可怕东西？！」眼光死死盯着目标，可是，总觉得，自己好像也被什么东西监视着似的，致使汗珠不经意地滴答滴答落下。 「迪克，冷静，冷静，你可以做到的，不要犹豫。」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紧张心情倒是稍稍平缓了，只可惜—— 过度专注的精神意志，令人不禁皱起了眉头。 「发射！」他把所有事情都做到了天衣无缝，唯独是那不安的情感，让他在射击时多施加了一点点压力。 他真的是太想夺取胜利了…… 嗖——！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混账……！』潜入海兰斯大本营以来，这是迪克第一次发出声音，同时，也是最后一次。 手起刀落，迪克割断丝线拔腿就跑。 『嗯？那是什么？』那边一跑，这边卫兵立刻察觉到人影的异样了，正想转头打探，哪知道，身后忽然呈现出一股空前巨大的压力：『啊！你、你是……！』 漆黑夜里，一名手持大剑的重铠甲武士突然出现在眼前，剑光闪闪，那威势，那魄力，那恐怖，真的太吓人了！ 『等、等一下！你要干什么？！』卫兵被吓得瘫坐在地上，连忙举手以示清白。 『……』利昂武士没有任何话语，只是在人面前稍稍停留了一下，随即提起大剑一挥动——！ 『啊……！』 凉风吹过，带走了暑热，也带走了冷汗。 人心，总算平静下来了。 『涂了毒液的针箭，还有丝线……该死的！这一定是敌人刺客留下的暗杀东西！』长官蹲下仔细观察插入营帐布帘的小小针箭，立即作出了结论。 『厉害啊！竟然能及时发现那么细小的东西。』围观士兵无一例外都往一个高大身影投去尊敬的目光。 那个高大身影，正是用大剑给众人指出关键之所在的—— 利昂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