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四面楚歌
范家川的林书记这几天活得真是苦不堪言，工作上受到了乡长的批评，家里每到晚上都得面对老婆的审问。他都想待在村部里，躲几天清静。 包乡长已经明确给他说了，沈先生不但不能当大队长，连村部都不能待了。这个消息让他很吃惊。在他的再三恳求下，包乡长说了，沈先生有重大的历史问题。 林书记和沈先生年龄差不多，他真的想不到沈先生会有什么问题。乡长也知道林书记是个实在人，和沈先生是惺惺相惜。包乡长也不再隐瞒，说沈先生在上中学的时候，参加过三青团。 三青团林书记是知道的，那是解放以前的学校青年组织，后来演变成了特务组织。当时的学生都是成批参加的，至于后来演变，也是政治斗争，归根结底，也是一部分人演变成了特务，大多数学生都是随大流的，这个历史性问题大家都是知道的。 包乡长说道理谁都懂，可是没有办法。这个问题交给你，让沈先生自己提出不在村部干了，大家脸上都好看些。林书记不甘心地说，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当初沈先生想解决组织问题，审查没有通过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包乡长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说人是个有本事的人，可惜了。也是你们这边有人往上面反映，不然的话当个文书又不碍谁的事！你还是要把后备力量发展搞好，书记咋当不用我教你吧？ 林书记还不甘心，说那要不让沈先生继续回去教书？包乡长正色说，林之轩，你最好让沈德文好好种地去，再要是在人前晃悠，你就是害了他！ 沈先生蹲在地上，听着林书记艰难地给他转达乡长的话。如果说到高傲和清高，沈先生无疑在范家川占了头号。他抽着旱烟袋，一言不发。这个男人心里有数，他知道什么人在整他，有人看不惯他，而且还可以间接地把林书记的势力给削弱。 他就是范家川的刘伯温，李善长，别人在后面搞的这些伎俩他懂。他本不稀罕这些东西的，一个村的文书几级，又是几品？竟然连这个自己都不让干了。教书育人是自己的强项，现在也回不去了。他抬起头说：“之轩，我没啥，真的没啥，我本来就是个种地的，回去继续种地就行了，文书又不是丞相。我不在村部了，也就是你力量单薄些。范老大人还行，不会在后面搞什么鬼。一个范志信他也翻不了天，再说还有肖子铭呢，你有时候心也不要太软。我沈德文不当村部的文书了，但我还是你林之轩的文书，需要的时候吭一声。” 两个男人的手握在一起，他们多么想象麻绳一样拧在一起，为这个生于斯将来还要葬于斯的地方做一些事的想法，最终没有实现。沈先生走出村部的时候，站在后面的林书记感到了自己的无助和绝望。他想着有一天有人把他也这样赶出村部的时候，会不会有人也这样地惋惜和同情？ 新的党员人选无疑最合适的便是肖子铭了。当他把这个意思给肖子铭透露了的时候，肖子铭竟然手都在发抖。林书记还想着这个肖子铭看着是个很沉稳的男人，听到这个消息也会激动成这个样子。他用轻描淡写的口气说，你不识字，找个人帮你写一份申请书，回头交给我，我拿到乡上批去。 当林书记往家里走的时候，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自从倩儿死了以后，每个夜晚对他来说，都是无法入眠，既有对倩儿的愧疚，还得接受来自老婆的审判。远远的家门口，他看到转转在等他，这个丫头总是这样，倔强地看着爹爹，那是怕他倒下了。他叹了一口气，到跟前摸了一下她的头。 肖子铭回到家里把林书记让他入党的事情给改莲说了。改莲说那是好事呀，说明他们都看你是个好人么，都快成党员了。肖子铭说你傻呀，这入党就得查你的历史，我给咋说？咱们那个地址虽然都说了这么多年，没人注意也就罢了，这一调查，那还得了？党没入上，挖出一个土匪来！ 改莲说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那这个党咱不能入，一出头就有人会调查，翻肠子倒肚子，把些底细全挖出来了。肖子铭说那直接说我不想入，让上面咋想？两口子想了半天，也没有弄出一个成型的办法来。改莲说咱们先吃饭吧，晚上继续再想法子，说一千道一万，这个党是根本不敢入，出大事呢！ 林书记的家里一到熄灯后，婆娘的小法庭审判又开始了。她不依不饶地要林书记交待过程。怎么交待？你个死婆娘，你那么爱听交待，干脆我给乡上县上交待的时候，你跟上去听行不行？ 逼得急了，林书记就这话。婆娘不再吭声，摸黑掐他，摸到哪掐哪。本来都已经被深深埋藏在心里的秘密硬是让这个婆娘给掐出来了，该死的婆娘！ 范家川的程旺泉娶了二房的事情，全村的人都知道。当时的林先生也听说了这个二房是如何如何的美貌，就连他的老婆都回来给他说。他没有见过，但他对乡里人说话那种夸张的口气有些好笑，长得好看也就罢了，成了天仙不成？ 他和程旺泉关系还好，但见他的这个二太太还是以后的事情。程旺泉让他到家里给二太太瞧病，说得比较隐晦，但意思还是表达到了，开些能让早些开怀的药。 第一眼瞧见的时候，他发现乡人们这次没有夸张，反而因为他们的文化太低词语匮乏，根本没有形容出这个女子风韵的十分之一。他把脉的时候闭上了眼，不敢看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太美了，会把他陷进去。这样的女子，范家川没有，芦塘城没有，金沿县也不多吧？ 他给二太太开了几副药，让她先吃着。她的声音很好听，说倩儿记下了。他记下了这个美丽的名字，和它的主人一样美丽。 药吃了好多，没有任何动静。其实林先生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根子应该在程旺泉身上。当这个女人红着脸给他讲自己的月事如何，还有一些因为治病必须说的一些隐私话时，他从一个医生的角度判断出一个残忍的事实，程旺泉这一脉注定无法开花结果。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征兆的雨天，也是奇怪，平时的雨天他这里都是闲人扎堆的地方，下棋吹牛的好去处，再有些爱占点便宜的人一直认为在药铺多待待，能多闻一些药味，可以治病。林先生是一个性情极好的人，谁爱闻了闻去，他从来不管。可是今天，竟然没有一个人来。许是雨太大的缘故吧？ 他本来是想着再等上一个时辰就上了门板回家的，这个时候，进来了一个人，戴着大草帽，穿着一件草编的防雨衣裳。外面天色暗了，他也认不出是谁。说你是哪里不舒服了？ 来人不答。等取下草帽他才看到，竟然是程旺泉的二太太倩儿！ 程家人看病都是请他上门的，而且付的是出诊价钱。这个二太太竟然自己来看病，而且又是这样的鬼天气。他有些紧张，说二太太你让人捎个话就行我到家里给你看就行了，这样的天气还跑出来。 二太太笑了起来，林先生赶紧把头偏了过去。她的笑让他接受不了，书中描写的那些美人便是如此吧？ 她坐在一个椅子上，说你看你看，这路太滑了，腿上全是泥。林先生，我今天来问你一句话，我到底有没有毛病？你别骗我。毛病到底在我还是程家东家身上？ 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他也无法直视她那双眼睛。这个灵狐一般的女子突然变得恶狠狠地说，林之轩，你真可恶！你想用那些苦药把我喝死吗？你是一个先生，你为什么不劝程旺泉看看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林先生只能在心里苦笑，你以为我是谁？程旺泉把自己当朋友那是抬举自己，可自己得清楚自己的斤两。 二太太说，你今天给我好好检查一下，看我到底有没有病。程旺泉要休我，我给你说清楚，要是休了我，我活着不会回河口的，你给我认真看病，不然，我就是你害死的！ 她即使发起狠来都是美丽的。她自己把门板从里面闩上，还回头调皮地说，林先生，这是病人第一次闩门吧？我自己到里面的屋里把这草衣给脱掉去，地上全是水！这个鬼天气确实了，东家和大太太还让宋谋儿驾车到芦塘里吃酒去了，明天才能回来。这么大的雨，明天能回来才怪呢！ 她一边拿门板闩门，一边给他絮叨着。她是告诉自己家里没人来叫他，所以才自己来的吧？他在心里给她的到来找着各种完美的借口。 她进了那间平时扎针和看病需要回避人的房间。一会儿就听到她在里面喊，林先生，你进来给我检查吧，我还回去做饭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