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生之可贵
来自马副局长原籍的调查彻底证实了罗局长的判断。马成飞原名马德谦，系金水人，但他所填档案上写的村名与实际不符。他也不是孤儿，家里母亲还在，兄弟四人。他是最小的一个。因为伙同他人盗窃被抓，后在路上逃走，后来传言说是上山为匪，一直没有准信，没想到今天等到的却是他的死讯。 马德谦离家日久，与几个哥哥关系淡漠，白发老娘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哭得是老泪纵横，肝肠寸断，看得让人心酸。 当他们把到马德谦原籍调查的情况反馈到局里后，人们对罗局长的议论戛然而止，对他敏锐洞察力的佩服又成了主要话题。当确认了马德谦的真实身份后，公安局的侦破方向有了新的调整。 那么马德谦在凶手眼里的身份是什么呢？一种是警察身份，一种自然是土匪身份。警察身份显然站不住脚，马德谦原籍是金水人，到范家川执行任务也是第一次，从他不知道路径和经历来看，他也是第一次到范家川这个地方来。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那么谁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杀一个警察呢？解释不通。 那么只能是第二种解释，杀他的人知道他的身份，换言之，马德谦的出现，给凶手造成了威胁，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杀人，那自然是有生命危险。这个人会是什么身份？大家的意见最后基本统一了，这个人要么寻仇，要么还有一种可能，为了保全自己，才把马德谦杀人灭口了。不管怎么说，马德谦在凶手眼里，是以一个土匪的身份被杀的，杀人的，最大的可能也是土匪。但也有人提出了不同见解。持这种见解的人认为，也许凶手是当年马德谦为匪时的受害者。但这种说法根本站不住脚，因为建国之初，对敌特土匪的打击力度非常大，基本上已经把这种思想灌输到所有老百姓的思想中，如果真是受害者，向政府举报就可以了，没有必要自己去做这样一件事，毕竟这是杀人的事情，面对一个持枪的警察，能有多大的胜算把握？而且有一个问题需要搞清楚，当年马德谦离开鹰嘴洼参加革命队伍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这个人的为人品质都不太好，说他弃暗投明的可能性真的不大。 这个会议基本已经勾画出了凶手的轮廓：马德谦以前的匪帮同伙，为了寻仇，杀了马德谦，当然不排除马德谦的出现会让对方感到威胁；此人力大，有练过武术的可能性；胆大心细，从布置假现场就看得出来；住在范家川附近，或者在马德谦来范家川的路上认出了他，一直尾随到范家川作案。 关于凶手住在范家川附近，甚至就在范家川住的说法，这种判断有人支持，有人反对；反对者认为，范家川也就百十来户人家，一千口人就到顶了，能藏得住一个从山上下来的土匪？那里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老户了。所以最终倾向于在某一个地方把马德谦盯上的可能性居多。 一张网在以范家川为中心的区域撒开了，县公安局把范家川做为重点进行了排查。围绕着划出的凶手大致条件，对范家川的人进行鉴别，圈子越来越小，剩下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在这个名单中，肖子铭的名字从一开始就被列入了。本来公安局住进村部，对这些工作都是保密的。但是范老四已经知道了一些消息，他为了炫耀自己在村里的地位，添油加醋地在范志信等几个心腹跟前吹嘘，“身体好”听到消息后又告诉了改莲，在她心目中，改莲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其实肖子铭已经有所察觉，只是知道得没有这么详细。他在听到这个确切消息的时候，晚上睡觉时把两个儿子一边一个，在黑暗中流泪了。他对改莲说：“这是我的命，到头了。我已经又活了多少年，和你生活了这么久，值了。我死以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三个孩子领着认祖归宗了。” 改莲哭着说，你跑吧，跑得远远的，离开这个地方，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这是你说的。肖子铭流着泪说，这次是逃不了的，全国解放了，没有地方可逃了。就是能逃，离开了你们，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等着吧，能活一天是一天。 改莲说，要不你自首去？说不上会给你一条生路？反正姓马的本来就是土匪。 肖子铭苦笑着说，那么我呢？我又是什么身份？孟家灭门案在我名下背着呢，马德谦再是土匪，也挨不上我杀吧？我那是杀人灭口，谁也救不了我的。 第二天早上，继羽要去上学，肖子铭破天荒地陪着他往学校走。继羽好奇地问：“爹，我到学校又不远，你干嘛送我呀？”肖子铭说，爹今天没事，就想把你送送。 继羽进了学校，回头一看，爹还站在那个地方看他。多少年以后他还记得这一幕，他一直不明白，那一年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日子里，爹为什么要站在学校门口送他？ 肖子铭把水寒架在脖子上，在街上走着。他想像着随时会有人把他扑倒在地，把我娃水寒摔了怎么办？他们捉住自己以后，会在全村人面前宣布，这就是鹰嘴洼匪首李凤山！那时候的人们估计都会大张着嘴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范老四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他就在心里暗暗想，当年咋没把范老四这个畜生给埋了呢？ 他看着把家里能做的活都给做了，他知道自己一出事，这些事改莲弄起来很吃力。他看到二太太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他，他知道她在羡慕自己是一个疼老婆的男人，她又哪里知道，自己是一个下一分钟都不知道自己命运的人！ 继羽都感觉到了他的反常，问mama，我爹怎么了，怎么看我的眼睛那么怪，我都有些害怕？改莲叹口气说，你爹是想老家了。一会儿，继羽又问，妈，你怎么哭了？水寒也用自己的小手给mama抹眼泪，说mama不哭，不哭，水寒听话。改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把两个儿子搂在胸前，泪水直流。 本来以前都是从水洞子用驴车往来拉水的，他们家有驴。但肖子铭却用扁担往来担水，担了一趟又一趟。他要把所有器皿都装满，只有在为妻儿做这些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能少一点点遗憾。 每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都要摸一下改莲的肚子，他庆幸自己又多活了一天。他算着这个孩子的出生日期，摇了摇头，到那个时候，估计自己已经被枪毙了。 他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把自己能记起来的事情都回忆了一遍。他算了一下，自己这辈子也值了。他思念小月和那个未谋面的孩子；他怀念在鹰嘴洼突围的时候，大当家和孙先生把自己第一个推到那根绳索前，大当家的说，让他代他们把妻儿照顾好......当年说的妻儿是小月和孩子，而今天，自己面对的是改莲和三个孩子，又是一个见不到爹的孩子！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这些可怜的孩子为什么要投生到我李凤山家？到了地下以后，就能见到孙先生他们了吧？他们会不会怪自己做事太不小心，为了一个马德谦把自己也给搭上了？可是不除了马德谦，自己照样是个死。他在半梦半醒之间，竟然梦到了父亲母亲......他们已经白发苍苍，望着他的身影老泪纵横，不知道在枪毙自己的时候，能不能要求见一下父母？ 他在黑暗中把改莲的手抓在手里，那只手一下子把他攥紧。他才知道，其实她也是醒着的。改莲说，跟了你，我不亏。你要是走了，我把孩子领着替你给咱爹妈尽孝去。 他们回忆认识对方多少年了？你说一句我补充，补充完了再说。那个瓜棚，那头驴；那些年喝掉的那些药.....他们脸贴着脸，把能记起来的两个人交集的日子都重新捋了一遍，湿湿的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泪水。每一个过去的日子都是他们苦难和幸福的记载。“你给娃起个名字吧。”改莲幽幽地说。 “这是个女娃，曹阴阳说我命里有一儿一女，我信呢。” “我知道，她踢肚子都和以前两个儿子不一样。你把名字起好吧，以后我好叫她，说是她爹给起的。” “叫水颜吧，我没有见过我宝贝女儿的容颜。” “他爹，我猜小月给你生的那个孩子也是个女娃娃呢。” “你咋这么想的？给我说说。” “两个儿子都是你看着生下的，没有看着生出来的，估计是一样的。” “其实，我倒想看看我的女儿，可惜见不到了。” “那个孟公安说，他也不知道他jiejie的去向，他好像还不知道他jiejie怀着孩子。” “你怎么知道？” “那天，我和林先生问他了。” ......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天，肖子铭每天都会想，住在前院的公安，会冲进来把他抓住。他们可能会举着枪，命令他蹲在地上。他不会反抗的，他也知足了。他们会让村部的人带着来吗？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每天都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蹲在门台上，等着继羽放学回家。林先生和沈先生从门口走了进来，他往后面看了一下，没有公安。他们要叫自己到村部问话吗？ 他站了起来，准备随时听从他们的安排。林先生说：“老肖，这几日也不见你，还以为你在家里修仙呢。” 沈先生说：“听我家里的说，你把水洞子的水都担光了，骂我不学你。全村人都说你是囤水呢，要发生旱灾了吗？” 肖子铭听着他们在那里东拉西扯，想着可能是要诳自己到村部去呢。也就不绕弯子，问：“你们二位大忙人不在前面陪着公安破案，到这里来消遣什么？” 林先生像看着怪物一样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一天真正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蹲在家里什么都不关心。公安局的人昨天晚上就撤了。” 肖子铭问：“撤了？案子不破了？什么时候再来？” 林先生说：“凶手都抓住了，还破什么案子？待在这个地方我们心里也发毛，总怕又把哪个人给捆起来。死了的那个马局长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听说以前也是个土匪。” 什么？案子破了，凶手也抓住了？肖子铭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