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孵蛋大学
范老五回家的时候，骑着一辆自行车。他刚一进村口就遇到了几个熟人，推着车子和他们说着话。 老五这是混阔了呀！每个人都这么说他。他就谦虚地笑了笑，说哪有呀，这是厂里的车子，平时厂长出去用的，像我们这些车间主任也就是等着他们厂领导不用的时候沾沾公家的便宜。 哦！哦！村人们并不傻，老五都成了车间主任了？那就是领导呀!这个消息在后晌吃饭的时候，已经有好多人听说了。 乡里的人们习惯把饭端着到门口来吃，慢慢形成了一些颇有规模的饭场。 范老大是在家门口的饭场听到这个消息的，他自然很高兴，毕竟那是自己的亲弟弟。前面他和老婆两个还到老五家去了一趟，老五又生了一个儿子，这倒是很让人高兴的一件事情。 孩子已经出生十几天了。“日子不对，提前了，可能是我最近走动得太勤。”素素看着老五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老五并没有接她的话茬，问了一下孩子的性别，凑到跟前看了孩子一眼说：“和满缸不是很像。”素素赶紧说：“还小呢，大了一长开就像了，兄弟么。” 满缸和爹不亲，倒是和这个弟弟亲。他一口一个“柜柜”的，范老五听着就皱了眉头。 “你叫他什么？”范老五问儿子。“刚生下的时候，他叫着柜柜，我说干脆叫满柜算了，挺好听的。”素素跟着解释道。 范老五再没有吭声，门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也不知道又是哪个来了。 来的是范老四两口子。这两口子平时在村子里就没有人看到一块走过。他们两口子经常在家里吵架，听别人说范老四已经不是蒋小拴的对手，前几天还吃了点小亏。 不过今天他们倒是很恩爱的样子，范老四婆娘还给弟媳妇端了一碗酸汤面，表示一种送奶的好兆头，自然让素素很是高兴。 范老五现在的派头分明有了一种吃公家粮的味道，说话办事和公社那些干部很像。 这种作派让范老四很不舒服，以前那个虽然咋咋呼呼但却很实诚的弟弟哪里去了，难道人一见了世面就变成另外一种样子？ 满缸已经趴到了那碗面跟前，吵吵着要吃。范老四的婆娘就把孩子大人都夸了一遍，素素知道她也是个苦命人，跟着和她说了一会话。 范老五知道，四哥今天是冲着他来的。孩子已经出生十几天了，如果送奶也早就应该来了，难道还非得等着自己来了不行？ 范老四扯了半天，这才说到了正事上。“老五，我听人家都说你当了车间主任？” 老五似乎对这个并不在意，显出一副淡泊名利的样子，说也就是最近的事，上面给自己压了一点担子，负着一点小责。 多大的责叫小责？在场的人都不懂，但这更让大家从心里对老五多了羡慕和钦佩。 范老四拐弯抹角地说是看能不能给他家的小拴也给安排个活？说到小拴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婆娘。 小拴是这个婆娘的命，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小拴是她在这个世上的全部意义。 范老五沉思了一会，说这样吧，我回去问一下厂长，如果有机会，我给你个口信。但是可别抱太大的希望，你知道我也是刚当上领导，才是个中层。 就这么几句话，已经让范老四两口子千恩万谢了。尤其是四嫂子的眼里，都能看到闪烁的光芒。 这一天的范老四回家以后享受了老婆最好的待遇，只是蒋小拴并不在意这些东西，他对自己最近能和肖水寒把关系搞好而兴奋不已。 范老四走了以后，素素说你当领导了？范老五说也算吧，我以后还要当更大的领导。你知道吗？苗春娃要从地区调到咱们县了。 苗春娃和六子还有范老五，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结拜兄弟。他已经给范老五悄悄传了个信，自己有可能要到金沿县来任职。 素素不再问这个问题，又说刚才四哥和四嫂让你给蒋小拴找工作，你能办成呀？别像把皇榜揽到了身上一样地，事没办成还惹了一身臊。 范老五笑笑说，他那个后儿子才多大？岁数都不够。真要是身体还行的话，我去找个临时工让他干就行了，找什么厂长。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安排个毛娃娃哪里都行。 过了不知几天的光景，碾麦场上没有一丝的风，人们实在没有办法扬场，都坐在扎起的麦垛子下面乘凉。 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后面还驮着一个人，看打扮就是外面吃公家粮的公家人。 两个人向他们打听肖继羽家在哪。有人就说肖家人这会就在下面那个场上，你们是干嘛的！ 来人笑着说我们是县教育局和县一中的，你们范家川出了人才，肖继羽今年的高考是咱县上的状元，我们是来送通知书和喜报的。 那个场院的人们都沸腾了，他们别的不懂，但是状元他们知道，那是要娶公主当大官的！ 这个场院的人都往下一个场院跑，搞得临近的几个场院都莫名其妙，这些人都是咋地了，疯了一样地往三队场院跑，不过这也不要紧，自己跟着跑就是了。 肖继羽也在麦垛子下面坐着，和改莲说着话。他今天学了一会扬场，没有风了也就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就看到人们往这个地方跑，他们娘俩也不知道什么事，都看着那个越来越大的人群来到了他们面前。 范新岁第一个跑到了肖继羽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继羽继羽，你考了状元了！” 一帮小伙子冲到了肖继羽跟前，把他抬了起来，抛了起来又接住，碾麦场上人声鼎沸，人们都围着继羽，争相看着这个给村里带来荣耀的人。 肖子铭正在二队场上和二队队长说着话，看到人们在那里乱跑的时候，他问二队队长：“咋了这是？又不是骡子又不是马的，惊了？” 奔跑的人们把这个消息传到了相邻的场院，不停地有人往肖继羽这里跑，这实在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呢！ 范老四的婆娘在另一个场院，她也想来看看热闹，范老四骂了一句：“你回来，肖家娃子就是当了皇上和你有个屁关系！” 改莲接受着人们的祝贺和恭维，她的脸上淌着幸福的泪水。都说咱娃书念得好，竟然还是个状元呀！ 还有一个流泪的人站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看着这个热闹的场面。她在心里为状元郞高兴，也为自己高兴。 程小凤的心情是复杂的。她知道改莲已经看到了她，她多么希望改莲能喊她一声：“小凤，快来呀，咱继羽考状元了！” 她没有叫自己过去，而是把脸又转了过去。继羽啊，我从小就看着长大的人，或许你考上了大学，当了状元，对我却是个灾难！ 女孩默默地往家里走，脸上的泪水慢慢干了，笑容也像被太阳晒干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能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和离开，在这个场合里，主角并不是她。 肖子铭也站在人群的外圈笑着，他虽然极力掩饰着自己，一个劲地说：“热闹一下就够了，这又不是多大的事。”但眼角的泪花还是重重泛起，苦难的岁月就这样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沈先生没有像村里的那些人一样拍他的肩膀，而是拱了拱手，像戏里的人一样，说肖书记呀，今天这大喜事面前，可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啊！ 肖子铭愣了一下，他在想这个人说这句话的意思。在范家川，沈先生就像是一个另类。 他看着这个人的眼睛，有人欢喜好理解，那么忧的人是谁？ 沈先生又说了一句，女子大了，这肖家出了状元郎，可是有人要把头熬白喽！ 肖子铭听明白了，他说的是程小凤。他拉了沈先生一把说，先生哥，你放心，我们肖家作人不会先当人后当鬼。沈先生说，那就好，我等着看你们把程家女子咋安顿，别让这一川的人寒了心。 风来了！热闹的人们各就各位，就是出十个状元郎，老百姓的日子还得过，看天吃饭是咱老百姓的老本行。 后晌好多人又跟着拥进了肖家的院子，识字不识字的人，都要传着看一下那个“状元证。”乡里人总会有一些新奇的叫法，就连一向严谨的沈先生都没有忍住笑，说能把录取通知书叫成状元证，也就范家川的人有这本事。 “孵蛋（复旦）”大学是中国最好的大学！这是范家川人现在公认的。状元考的学校能差吗？有的人在后面说着很内行的话。 能孵蛋的大学不会是养鸡的吧？有的聪明人专门会问一些很专业的问题。沈先生说，这个大学呀，不光是孵鸡蛋，什么蛋都孵，等继羽学成回来了，全村都能孵，蛋也孵人也孵！ 改莲做的是酸汤面，有人从队里的菜园里拿来了一些菜，肖子铭也没有说什么。 继羽在厨房悄悄说，妈，让水寒把小凤叫来吧？ 改莲说就下点面的事么，我一个人就够了，不用麻烦外人了。 继羽说妈，我考上大学了这么大的事情，让小凤也高兴一下，我去叫她吧！ 继羽刚往出走呢，改莲说你往哪走，端饭到院子里吃就行了，别动不动就找人家女子，村里出了闲话可不好！ 继羽愣在原地，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肖子铭从门外进来，说继羽呀，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把小凤叫来给你妈帮忙，人家女子面薄，你可别在这个地方杵着，让人家还说我肖家人真是太受不得抬举了。 继羽笑着往出跑，说爹呀，我现在就去。 改莲把手里拿着的东西狠狠地扔在了地上，说他爹呀，我们到底是答应程家什么了？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今天是继羽的好日子非要把她叫来，这分明是让全村的人看着呢么！ 肖子铭说不用全村人看，老天爷也看着呢！有时候不是没看见，那是时候还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