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弱风扶柳 我是装的
“来燕希,你和陈天将是怎么认识的,一个堂堂副督察长,会和你这个弱不禁风的富家公子哥称兄道弟?”心里嘀咕了多久,易嘉依朝着坐在桌对面埋头干饭的来燕希盯了就有多久。 从警察局回来,易嘉依一直有个疑问,她太怀疑来燕希那副纨绔子弟的模样,究竟是真是假。 两公婆瞧了瞧易嘉依一个劲翻烂的饭碗,叹息道:“谁知盘中餐,粒粒艰辛苦,儿媳若是吃不下,也不要浪费戳烂了它,家里有大黄,可以喂它。” 易嘉依突然回神过来,见自己的筷子在白米饭中间打了一个地洞,赶紧丢了一块精rou进去,又从菜盘子上夹了一青菜叶子盖上,憨憨地露出八颗大白牙:“埋起来,慢慢吃。” “嘉依啊!你进府都快两个月了,怎么肚子一点反应都没有,要不要明日给你请个大夫瞧瞧?” 来老爷一句话,塞得易嘉依手足无措,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大夫又不是求子观音,把个脉,瞧一瞧,哪能说有就有,两个月以来一个在新房,一个在书房,就连见面都极少,更何况圆房。若老两口将来知道那个两年之约,会不会气得跪在来氏宗祠起不来。 “老爷,这种事一个人急有什么用?”此时,来夫人开口了,原以为是替易嘉依解围的,想不到又狠狠补了一句,“若是今年年底之前来府听不见婴儿的啼哭声,明年就给儿子纳个妾吧!” 老爷听了,没有反对,这摆明是默认了夫人的想法。 “我没有!我不是!”易嘉依瞪大眼睛想解释,第一个我没有,是这种事她没有急,第二个我不是,是我又不是算命的,哪能算得那么准就在今年。 “你娘吃斋念佛多年,就是希望来家生意昌荣、子孙延绵,咱家的船厂你不用担心,燕希已经做的很好了,但说到人丁兴旺,这事儿媳得多用心哪!” “爹,我知道了……”您儿子做的好,也就是媳妇做的不好,易嘉依突然感到压力好大,以为这个问题至少也会拖延到两年后,年轻人嘛爱玩,不急着要孩子,等到约满桃之夭夭,关她什么事,但没想到新婚两个月两老就开始催生了。 “你们夫妻慢慢吃吧,我们先回房了。”两公婆有序放下了碗筷,连用餐的时间都这么默契,这几十年的相伴到底还是有用的。 不知不觉,一道厉光朝着易嘉依袭来,或许是不满意,或许是后悔了,两老朝她摇了摇头,准备起身撤离。 “哎呦!”突然,易嘉依捂着肚子嚷着,她再不表示表示,那就说不过去了。 来燕希抬了一眼,见到对面的易嘉依眉眼挤到了一块儿,心里没有泛起一丝怜惜,又垂头继续干饭。 “你的脸……” 易嘉依先是一愣,后又一拍桌子,“嗯”了一声,向来燕希使了个眼色,同时也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燕希,我肚子疼,你抱我回……”房间吧? 还没等易嘉依把最后三个字说出口,来燕希没忍住,一口饭喷在了易嘉依脸上,一众人惊讶地楞在原地。 到底还是在民国,哪有公开场合秀恩爱的,小两口虽然是新婚燕尔,难免情不自禁,但在长辈面前,好歹收敛一下。 “你没事吧?”来燕希咻的一声站了起来,见到眼前撒娇的易嘉依,整个人寒毛直竖,却发现周围的父母瞪大眼睛望着他们,他也只好边笑边走到她身旁坐下,回头向各位点头道歉,让大家见笑了,然后很主动地伸手抹去喷在她脸上饭粒。 易嘉依凑近一把抓过来燕希,轻声威胁道:“演戏呢,认真点,不要忘记《来之不易夫妇婚后约法三章》第三条……,赶紧配合我!” 来燕希慢慢放下易嘉依抓紧自己领子的手,朝着父母说道:“爹娘,早点休息,我和我媳妇一会儿就去办正事。” “燕希,我不舒服,走不动了……”易嘉依靠在来燕希的怀里,紧抓着他的衣领,开始撒娇卖萌起来。 说完,来燕希一把抱起她,双手如此有力,一点都不像那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大少爷。 这场面只剩两老和一众家仆看傻了眼,最后各自散去。 …… “刚才爹娘在,我不好意思问,来燕希,你这么大了,还出水痘?” “还不是因为你。” “出个痘也关我的事儿?” “你瞧仔细了,又红又痒,昨晚等你,站在大门口一晚上被蚊子咬的。” “你果然在啊,我以为你吃醋先回去了,原来是因为怕丑,才不敢出来接我的,哈哈哈……” “呵呵,很好笑吗?” 一路上,易嘉依双手擎着他的脖子,仰着头,望着来燕希沉思,她突然发现这张纨绔的脸,侧脸轮廓分明,干净又带点儒雅,不由又勒紧了一把。 来燕希正视着前方,根本没有发现怀里的易嘉依偷偷窥视着自己的容颜,来府的走廊上留下两人长长的身影,美得不像画,那么真实,那么细腻。 “你可以回去了!”易嘉依今日收获颇丰,一是试探了来燕希的身手,二是终于戏耍了一回这个高高在上的大少爷。 “怎么?都到这里了,你就开始赶人了?真拿我寻开心哪!”此时,来燕希一只脚已经跨进了房门。 说时迟那时快,易嘉依赶紧伸展开手脚,两手扒拉住门框,把人拦在了外面。 “不用了,今天演到这里,我累了。”易嘉依眼神飘忽,耳畔泛出一片红霞。 从未见过她会害羞的来燕希,心有一计,低头悄悄地在她耳垂边说道:“我还不累,可以继续陪你演下去……” 那耳边的声音,既温柔又火热,惹得易嘉依一下子满脸通红,若再不停止,怕是有沦陷的危险。 “来燕希,我说了,我累了。”易嘉依唰的一声,挣脱了来燕希的怀抱,直直跳到房内,与他一门槛相隔。 “脚!”易嘉依眼神略过门槛,朝他昂了昂头。 “无趣!”来燕希瞥了一眼,缓缓抬脚。 还没等来燕希说下一句,嘣得一声,易嘉依果断地关上了房门,只留一倩影重重,他伸手欲言又止,颔首微微一笑,不久院内恢复了平静。 …… “不管了,即使被他抓个现形,我也要戳破他的阴谋。” 第二天清晨,易嘉依起了个大早,偷偷去了书房。以他的体能,他会不会每天起床偷偷晨练。 “来燕希,起床了!”易嘉依敲了敲书房的门,门没锁,正准备进去,没想到夫人端着早餐朝她过来。 “嘉依,你怎么在这里?你刚才说……” “不是的,娘,我……”易嘉依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好不容易今早过来,没想到要被抓包了,若是被夫人发现来燕希天天睡书房,不要说约定的两年,两天都待不下去了。 没等易嘉依回话,夫人也知道她的性子,没什么世面,说话也没条理,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乡下人。当时,她也极力反对这门荒唐的婚事,只是拗不过老爷的慈悲心,不忍易家两老那副哭丧脸。而今,她是越看越不对付这个儿媳。 夫人一把推开了书房,易嘉依掩面站在门口,心里念着完了完了。 突然,夫人转身又出来了,朝着内院走去,这个方向不正是自己住的那屋,易嘉依赶紧追上她,怕是她要来个突击检查。 “娘,您这是要去哪儿?” “老爷昨天说的,记心上了吗?” “爹说的话,儿媳都记下了。” “我也是不放心,都两个月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怕你们小两口闹别扭,不在同一个屋。正好今早我要出门办事,就把早餐给你们提前送过来了。”好一招笑里藏刀,先礼后兵,抓包后就会翻云覆雨了吧。 “怎么会……呢!”易嘉依想不到夫人会突击检查,不在书房,这人会去哪呢?恨不得大声喊,迫在眉睫,一大早来燕希你人死哪去了? 夫人疾步进了院子,房门半开半闭着,芯儿也不知去了哪里。 推开门,里面倒是发出了些响声。 “也没个人伺候……”院落静悄悄的,里面终于传出了一句懒洋洋的话。 他怎么在我房间? 易嘉依瞪大了眼睛。 他原来在房间,安心了,我还以为…… “还不快去伺候。”夫人朝着身后的易嘉依发令道,九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捧在手心,哪受得了你们这些下人手脚一丝不周到。 易嘉依一个箭步,进了房间。 “你怎么……”易嘉依指着半躺在自己床上的来燕希,问道。 “演戏呢,认真点!”来燕希一把拉过易嘉依入怀,在其耳畔轻轻念道。 “你倒是个记仇的人。”同样的说辞,易嘉依想起昨天的事,看来是被来燕希给利用了。 “那就让我看看你究竟是多么弱不禁风啊?大少爷。”易嘉依也不甘示弱,隔着被子狠狠地掐了一把来燕希。 见易嘉依挣扎不休,来燕希透着纱帐看到母亲的身影已经站了许久,他就势将人压在了身下。 一大早就这么缠绵,昨晚干什么去了,做戏也罢,真实也罢,这一切夫人是瞧在眼里了,她的心暂时安定下来。 “快起来吧,早餐都凉了!我刚才路过你的书房,以为你在那呢!” “昨晚忙得太晚,忘了关门吧!” “这不,娘都误会我们俩分房睡了呢!起来吃呢?还是我拿过来喂你?” “娘你来了,早餐哪有老婆好吃呢!”来燕希的意思是以前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书房看书,现在娶了媳妇,当然还想多懒会儿床。 “娶了你,我以前的好习惯都改了……” “娘,你看,你把我新媳妇给吓得……乖,我瞧瞧……” “别胡闹了,赶紧起床。”易嘉依趁来燕希被夫人数落之际,赶紧侧身钻出了被窝。 “夫人呐,帮我拿一下衣服……”这声音简直绝了,让背对着他的易嘉依瞬间红了脸,赶紧从衣柜上翻了几件丢过去。 “你帮我穿啊!”来燕希起了床,一把搂住了站在床沿背对着自己的易嘉依。 “娘在呢!”易嘉依吓得不敢乱动,动作重了怕引起夫人的怀疑,只好任由来燕希把控场面。 “房里就一位观众,你说演给谁看呢,仅此一次,她就不会再来了。”来燕希贴着易嘉依guntang的脸庞,轻声说道。 实在没辙,易嘉依只好乖乖转过身来,半闭着眼睛,很听话得一件一件给来燕希穿上。 来燕希这位大少爷玩得很开心,他终于知道自己要怎么才能驾驭住这匹胭脂马了,两年的时间还很长,究竟怀着什么心思,大家来日方长。 见此,老夫人乐呵呵地走出了房间,很满意的出府办事去了。 …… 一刻钟后,吃了早餐,喝了早茶,两人直直地对坐在桌前询问。 “你什么时候来我房间的?” “你起床出去的时候,昨晚饭我爹不会无缘无故说那些话,看他们今早就行动了。”
“你娘真的……”易嘉依摇摇头,笑嘻嘻地欲言又止。 “难道现在她不是你娘?”来燕希面色苍白,有点不满易嘉依的幸灾乐祸。 “是是是,我们娘真的够格当一名华人大侦探。” “他们毕竟是生我养我的父母,你是我媳妇,再怎么当着他们面演戏,也得估计他们的感受。” “知道了,来燕希,来演戏!” 演戏归演戏,下了戏,你我楚河汉界,易嘉依却发现,房里多了些碍眼的东西。 “那些衣物,什么时候搬到我房间的?打算什么时候搬走?” “上次芯儿帮忙搬的,你要怪就怪她。不打算搬了,还有接下来该我问你了。”来燕希知道易嘉依疼惜芯儿,无论芯儿做什么事,她都不会大声苛责。 “你昨晚身体不适是真的?还是……” “弱风扶柳,我是装的。”易嘉依头一歪,俏皮地回应道。 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心软嘴硬。 “为什么要骗我?这么重,抱得我快累死了,你是猪吗?”来燕希见自己又被耍了,又摆出一副弱不禁风的公子哥模样,嫌弃起易嘉依的身材,“菜市场卖猪rou的阿好嫂都比你条件好!” “你敢说我是……”易嘉依嘟起嘴,准备反抗。虽然自己不是什么天姿国色,好歹也是小家碧玉,哪有五大三粗的身姿,女人最不爱听的话,都被来燕希这张破嘴给收了,“那麻烦大少爷您去菜市场抱阿好嫂去啊!” “本少爷从来没抱过其他人……你一个女人家每天吃那么多干嘛?又没怀孕……” “哼,得亏您大少爷家大发慈悲,若不趁着这两年多吃一点,两年后就没得吃了。” “嘿,就凭你这张嘴……你就学着骆驼,多储藏点吧!” “你怎么这么埋汰人呢?说完猪,又说骆驼,不就欠你家一千大洋吗?我还就是了!” “你拿什么还?这第一年的月钱打了水漂,第二年还得清吗?若两年内还不清,你休想跑,卖了你抵一千大洋。” “我没忘两年之约,将来我会堂堂正正走出来府大门。” 两人纷纷想到了两年之约,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吵架的时候,各自理直气壮,吵完了,心里有些空空荡荡。 “来燕希,我只想问你,你是怎么认识陈天将的?” “为什么这么问?我就不该有一些实力派的朋友了?” “你这位大少爷,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模样,可别带坏人家副督察长。” “哟,你连人家是个什么级别的官老爷都调查得这么仔细,再努努力,是想做督察长夫人了吧?” “你胡说什么呢?我问你,你就老实回答。” 见易嘉依的那个好奇心,怕是陈天将没有告诉她。来燕希顿了顿,也好,她想知道,就让她知道,知道了才好做选择。 陈天将出生在萧山县一个普通的村子,小时候他就跟着父亲在船厂谋生,来老爷见到如此聪慧的小孩,就有意将他和来燕希送进了私塾,同吃同住,原本想等到他们长大,来燕希继承祖业,陈天将辅助,这样的愿景,却在抗日战争爆发之际破灭了。 陈天将不知什么原因,考上了军校,投军抗日,成了杭州警察局的副督察。 “那你呢?”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让来燕希有些犹豫,“不曾想和他一样吗?” “我还有来家,可他什么都没有了。”日军入城那天,陈天将的父亲为了来府牺牲了自己,那一幕,来燕希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孩子没有了父亲,也许从那天开始他就变了。 “幸好,你们的友谊还在,不是吗?”易嘉依见来燕希低头,眼神暗淡。 “友谊?”来燕希重复了两字,望向窗外。 这份友谊,是亏欠多于情谊吧! “从生死之交到形同陌路,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你们之间不会有些误会吧?” “他是我这一生最过命的兄弟,我希望我能找回曾经的那个他。” “需不需要我帮忙?” “你一个女人,能做什么?” “来燕希,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什么?” “我最讨厌你,眼高手低,看不起女人。” “那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啊?我们男人的事,你们女人少掺和,你没有机会了。” “来燕希,若我能重新选择,我绝对不会选你!”机会,老天爷何时给过易嘉依,她当作抵债进了来府的时候,早就被人剥夺了选择的机会。此时,来燕希还拿这个来刺痛她。 这迟来的一刻宁静,打破了来燕希深藏心底的平和,他自始自终没有机会选择,身份、婚姻和事业。 他父亲曾经也类似告诫过他,若我还有儿子,绝对不会选你继承祖业; 他老师也曾经训斥他,若我还有像你这样的学生,绝对不会劝你学这个专业。 “只可惜,你的命,从进了来府就定了,和我一样,从出生就改变不了。” 从落寞到犀利,来燕希的眼神转瞬不到五秒,却让易嘉依有些看不懂了。 不认命,不妥协。陈天将那么努力,终于改变了自己,改变了人生。既然他能蜕变,那么我何尝不试一试呢。易嘉依觉得一切都难不倒她,杂草语录:向阳而生,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