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花落人亡两不知
昼夜更替，未央皇城永远耸立在京城中轴上，巍峨气派。永远不会有人在乎，这里的女人，锦衣玉食之下，咽下多少眼泪和身不由己。 若是真心爱慕这天家荣华，一啄一饮，倒也怨不得旁人。 可若是自己的命运由不得自己个儿，一步一步的险在其中，连什么时候命运轮转了一遭，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那就更多的是委屈了。 佛家说，人世八苦，求不得苦。 桑晚现在体会深极了，有时候抱着日渐沉重已经迈着小短腿要爬的儿子，甚至也会想，他长大了，会否体谅疼惜自己这个母亲。会否真心？ 她真的只有这点私心要求而已。 衍庆宫的宫人们，无论内外，但凡灵性些的，都觉出不大对来。他们伺候的这一位怎么变了，成日里不见了笑颜，对人也不似以往那般和气，往往周身就带着一些冷漠。 女人变成这样，宫人中心理皮赖的，不免揣度着莫不是思宠思成了疾？这肯定是胡扯。没见着皇帝前儿好不容易想起来要翻衍庆宫的牌子，她们娘娘竟然回禀说，刚刚处理了刘婕妤的丧事，她是自戕，按例不吉，应当避见圣驾。 是的，在见过桑晚之后的第三天，皇后随媵，婕妤刘茜就在那个阴暗的囚室里，悬梁自尽。 那还是又过了一天，负责送菜的内监发现饭菜原样不动，进去一看才发现的。 消息报来之时，正好是嫔妃聚在凤仪宫请安的时候。杜贵人听闻之后，额头皱的能耸起一座小山，拿着帕子晃着道：“这七月里的，真是不吉利的人。”那样子活像是不吉利的就在眼前一样。 宁嫔也是怔了好一怔，方才道：“她怎么能如此？嫔妃自戕乃是大罪，会连累家人的。”她刚说完，才想起刘茜和皇后也带着亲，不安的看了一眼上首，讪讪住了嘴。 桑晚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刘茜哪里还有什么家人？她的老母亲早在一年之前就痨病而死，至于旁的亲眷，能看着母女两个投靠个姨娘为生的家伙，只怕皇法追究到他们头上，刘茜还会含笑九泉呢。 皇后被宁嫔那一看看的心里发堵，本能地喝道：“你看我做什么？” 宁嫔立马站起来，也不说话，就那么垂首戴罪的样子。 皇后说完也觉得这火发的没有道理，但是话已经出口了，国母总不能像个小小嫔御认错，于是掩饰般的咳嗽一二，道：“本宫只是提醒你要注意仪态，没说你有罪，这是做些什么，快坐下吧。” 那底下站着的太监这才道：“皇后娘娘，这刘婕妤的后事，内务府和内侍省都不敢自专，还请您示下。” 皇后一听，知道这起子奴才又是互相推诿，本要发火，可是后来一想，刘茜毕竟没有被废黜，跟冷宫里那些个还不一样，更不是cao持贱役的内侍宫女，这些奴才也确实是不能安排。 可是她想起刘茜来就觉得不吉利，鬼节之前上吊，怨气冲天啊，她现在好不容易稍稍缓和了夫妻情谊，侍养儿子大权在握才是要紧，一门心思哪里还肯分给这个没用而又晦气的弃子？ 但是这事情又不能不办？ 皇后脑子转着，一打眼看到了桑晚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她其实也是二十多岁的妇人了，只是生育之后养的极好，原本清瘦的瓜子脸多了一二分丰华润泽之感，再配上一袭rou桂色雨荷褥裙，头上簪着两只明珠钗，越发叫人觉得芳华无限，竟是比当姑娘时候还要靓丽一般。 皇后看着就觉得心里不舒坦，她倒不是见不得比自己美的人，只是打小她就处处矮了嫡姐一头，吃穿用度样样不敢僭越，好不容易出嫁当上了正头娘子，还有个李氏处处和她别苗头，可算是李氏也倒台了，皇帝还是不肯叫她在后宫杀伐独断，非要抬出一个许桑晚来，好似故意给她添堵一般。 她嫉妒嫡姐，也嫉妒许桑晚，凭什么你一个名义上的表姑娘，一来洛府，就跟个九曲明珠一般，处处被人捧着，就是看个戏，也是坐在高台的老祖宗身边，而她明明才是洛家正经的二小姐，竟然只能找个座位随便安排着，在低暗处仰视这些贵人。 就是后来桑晚成了她手下的妃妾，那种气韵间的定性仿佛是天生的一样，任她这边天翻地覆，她仍就好好站在一边。 她实在是嫉妒。 等等，皇上不是说要她习学宫务吗？ 皇后忽然灵光一闪，拿着帕子按了一按眼角，哀哀道：“可怜见的，真实没福。她也算是伺候本宫一场，落得如今，本宫见着也不落忍啊，许meimei，皇上一向觉得你得用，本宫也看好你胆大心细，不如这件事就是你来看着办如何？” 桑晚抬眸，看了皇后一眼，道：“好。” 皇后听她这一声“是”，倒是愣了一愣。 她素来知道，许桑晚最是个能言善辩的，平日里看这个泥胎似的，镇论起来说古道今人情规矩头头是道。就是自己下手打压，十回里倒有七八回是能叫她滑了出去。是以刚才一开口，肚子里就在罗织接下来的话，务必要将这个烫手山药扔出去，谁知道她才想了个大概，人家就痛痛快快答应了。 看着桑晚温婉如满月的脸庞，她忽然有种老拳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感，加上也没了什么事情，遍开口叫嫔妃都回去了。 桑晚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纵使少年时偏好诗书，也给洛氏洛大太太逼着学了几年当家理事，纵然是新手，但是震慑老吏，翻看成例都是头头是道。按说刘婕妤本就是破落户来的，是个获罪自裁的，又是皇帝登基之后头一个没有的屋里人，不吉利到了极处。她就是马虎凑合着，除了了皇后说几句，也是没人管她的，可是桑晚偏偏极为上心，不仅亲自守着人给换了老衣，还着人收拾了刘茜被幽禁前的首饰旧物，一同装殓了去，总之是直到停灵期满，孝陵卫上将棺木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