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我是小子衿啊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雷雨夜，豆大的雨水倾泻在铁皮屋顶上，像是黑暗中的鼓声。 周子衿感觉每一滴雨水都打在自己的脸上，他像是个乞丐一样蜷缩在角落。 弓背如虾，他抱着自己粉碎的脚踝不住地颤抖，冷汗不要钱地浸湿衣衫——那是出发前悠悠带他上街买的衣服。 啊——！ 终于是忍不住了，接着是倒吸冷气的嘶嘶声。 他疼得忘记了一切，忘记了敲在他脑海中的脚步声——那个恶魔。 突如其来的温热让他多少清醒过来，湿漉漉的就像筋疲力尽之后的热毛巾，只是有些粗糙。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对火红的兽瞳，像是个被人遗弃的孩子拉着母亲的衣角一言不发。 周子衿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焰尾犬毛茸茸的脑袋，就像在学校图书馆里那样驱散疲惫。 他用力闭上眼睛，咬紧牙关，扭头不去看那委屈的眼睛。 “滚——！” “我配不上你！我就是个没用的书呆子！重新找个主人吧！找个真正的战士！” 呜——呜——焰尾犬委屈得忍不住呜咽了。 “不过是被一个废物放弃了，跟我来，重新找个好主人吧。” 八根蛛腿在男人脑后张开又收紧，就像是打了一个哈欠。在这哈欠之中吐出一面蛛网，白色透明的蛛丝在黑暗中泛着冷光，很快就罩在焰尾犬身上。 焰尾犬只是甩了甩尾巴，一点躲的意思都没有。 暗蜘蛛又这般继续吐出数个蛛网，直到将焰尾犬包裹在一个白色的蛛丝蛹中。 男人最后一丝藏在眼底的谨慎也不见，撕下伪善的笑容，他蹲下身拍了拍周子衿的脸。 啪！啪！ 这是个挺有趣的猎物，可惜挣扎得不够久，游戏结束得太快。 “放……放了我，你答应过我的……只要解除契约。”脚踝灵穴粉碎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不少，但周子衿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我……只求你，给他……找个……配得上的人……善待他……不要像我……一样。” 男人收住了准备多时的嘲讽和嗤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但……你要的太多了。放了你和善待这个被你遗弃的小家伙，选一个吧。” 砰——！ 白骨闪电的冷光照着周子衿苍白的脸，他似乎借着这反光第一次看清了男人的面孔——那是猎人戏耍猎物的笑容。 他刚刚暗自发誓活着出去之后一定要想办法抓住这群歹徒。他要报复，却终于发现自己醒悟得太晚。 这个家伙根本就是在戏耍他而已！ 啊——！ 周子衿大叫一声，用仅剩右腿跳起扑了过去。 “骗子——！骗子——！” 一道道蛛网挡在他面前，他就像困在铁笼子里的垂死挣扎的野兽。 “无趣，我本来还想多玩一会儿的。” 男子的脸紧贴着蛛网，周子衿的指头只差一点就能插入他的眼睛。 “杀了吧。你现在连个废人也不如。” 暗蜘蛛从男人的脑后跳起，准备解决这个没营养的家伙，他已经快没有耐心了。 周子衿却突然冷静了下来，像雨水一样冰冷，他努力站起来，坚韧的蛛网绷直。黑发贴面，遮住了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沉肩坠肘，跨步如弹，他抬头扭身，形意火炮！状若疯魔！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被这气势压迫得静止了，画面如玻璃般破碎，只剩下周子衿急促的喘息声。 雷雨夜的仓库不见了，他坐在一间有些阴暗的房间里，茶几上是一个老式的有线座机。 他的身边坐着一男一女，男人脸上可以看到他二十多年以后的样子，女人的衣服很宽大，已经洗得发白，紧握的双手上满是皱纹。 这是……父亲和母亲？ 电话开着免提，传出不带任何感情的疲惫女声： “考生您好，您的成绩是：语文70分，数学99分，英语101分，理综157分，总分是……” 这是高考查成绩的那天？这分数也太可怜了。 “没事，再复读一年，好好努力。” “来，吃饭，妈做了你最爱辣子鸡。” 他看着自己抱头痛哭却不为所动。 接下来画面不断变化，从考研失败到求职被拒，从感情破碎到被房东扫地出门，自己被感染了恶性病毒躺在病床上等死…… 但周子衿都像是看幻灯片一样欣赏自己的绝望。 引动心中的恐惧吗？ 如果我真的沉浸在其中会发生什么？ 他摇了摇头，眼神淡漠，瞬间挥出上百拳，将所有的画面全部击碎。 还没结束？ 这是一片虚无缥缈的黑暗，周子衿伸出手朝四周挥了挥，什么也没有。他又握拳锤胸，扇自己耳光，还是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故技重施，定住心神告诉自己这里不过是梦境，然后打了一套形意拳，但还是什么变化都没有。 他扯起嗓子想要大喊大叫——什么声音都没有。 或许能够睡过去？ 周子衿开始数羊，结果就算数到九千九百九十九也什么用都没有…… 他试一试，似乎还能够移动。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四面八方尽皆虚无，他其实不管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或许他其实并没有移动，但他就是感觉自己在一片浩瀚之中遨游。 在这里生活得多孤独啊，他这般想着。 他感受到有呼唤，似乎很远，但又很近。这呼唤时孤独的解药——如果没有它自己会死的。 周子衿疯了一样地朝那个方向奔跑，不知疲倦，呼唤越来越清晰——直到整个虚无都开始呼唤他。 在呼唤什么？ 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要活着，一定要找到它！ 周子衿眼前突然涌动起一团黑暗，所有的呼唤都汇聚过去——是猫阿姨！不会错的！是猫阿姨！ 他终于意识到这是哪里了！这是猫阿姨诞生产生意识的地方。 那团黑暗似乎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也开始探索，但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小孩子也会累的。 周子衿看到那团黑暗耷拉着变成了一摊，好像在不高兴，他想走上前去安慰几句，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年五年十年五十年……或许更久…… 这个虚无的世界开始有声音了。 “妈妈，饿，我饿……” “乖啊，等爸爸回来就有吃的了。” “老子草你祖宗！去死吧——！啊——！啊——！” “宝宝，躲在这里，不要说话，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明白吗？” “妈妈你要去哪里？” “妈妈要去找爸爸，去找点吃的，你要乖，知道吗？” “孩子——！别——！” “叔叔！放开我！爸爸妈妈！还有二狗子花妹子都在里面！放开我——！呜——！我要进去！” “队长，咱们还要在这守多久？嘶——这群凶兽简直就是疯了！” “凶兽凶兽，本来就是疯子。强子你流血流到脑子坏了吧。” “都他妈安静点！有力气扯淡不如一会儿多杀两个！” “队长，要是……要是……援军没赶到怎么办？” “那就把血流干再倒下。” …… 沮丧，焦虑，悲伤…… 痛苦，绝望，崩溃，愤怒，恐惧…… 周子衿早就知道情绪也是一种力量，就像焰的愤怒，但他从来没有感受到如此多的负面情绪。 这些阴暗在喊杀声惨叫声和咒骂声中不断涌入这片虚无，然后……他看见那团阴影不断壮大。 孩子样的轻快活泼不见了，看起来就像是个看透一切的老人——苍茫孤寂。 这就是烛照诞生的地方吗？ 在那无数的负面情绪中，宛如深渊一般浩瀚的是孤独，是对孤独的恐惧。 他不知所错的看了很久，直到……虚无破碎，黑暗收拢，化作一只黑猫。 黑猫从一口枯井中跳出来了，这里依稀还能辨认出村庄的模样。横竖两条主干道，枯井就坐落在交叉的十字路口。 有砖石结构的房子，但是不多，大多是木头竹片作为骨架然后混上草泥制成的，也有板搭房，混在一起给人一种魔幻现实的感觉。 周子衿在书中看到过，砖石房子可能是灵潮前的产物，那时候即便是山村也少有泥胚房了。但是潮灾席卷之后，人们不得不重新学习祖先的筑房技巧。 那些板搭房可能是后来军方或者政府重建时留下的。但最终……这里还是被放弃了。 连零星的凶兽也不愿意光顾了。 黑猫带着对世界的好奇，对孤独的恐惧离开了，和别的元素之灵不一样，她没有向山林深处，而是……迈步走向了人类的黑暗。 一路上，周子衿跟着黑猫看到了许许多多类似的山村，还有城市。在有些地方与人类一起生活过，但最终又一起破灭，然后离开。 “滚开！你这个灾星！” “赶紧把这只黑猫赶走！我早就说过，猫不吉利，尤其是黑猫！” “滚——！” …… 黑猫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要这么做，哪怕……很多年以后，哪怕她已经能够听懂这些狰狞的拿着扫帚的家伙在骂什么。 她继续离开，就像一开始一样。直到…… “小家伙，早上好啊。”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男人，自己最讨厌的颜色。俊朗的脸上洋溢着和善的笑容，她……最缺少的那种。 “小家伙，晚上好，又见到你了。”男人把手里的书合上，黄色的灯光下梧桐的枝桠仿佛鬼爪，但她只看到缝隙中暖黄的阴影。 男人不像之前的有些人一样想亲近她，或者挥舞着棍棒把她赶走，他只是和她打招呼，和煦地笑着，然后读书。 她决定跟着男人一段时间，有时候她会趴在梧桐的枝干上听男人读书——晦涩难懂，和之前那些家伙说的话完全不一样。 男人有时候似乎是自言自语，对着她和梧桐讲东讲西。 她知道，梧桐不是普通植物，是男人的灵兽。 “你不想和我签订契约吗？”她学会了人类的语言。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她被拒绝了。 “为什么？” “你不适合我。” 男人找了个讨厌的女人，似乎不太喜欢她。他们有了两个孩子。她被拒绝了很多次。 “什么是不适合？” “嗯……这个有点难解释，就像有些灵兽喜欢在水里，而有些喜欢在天上飞。” “我也可以飞。” “哈哈哈哈！”男人放肆大笑。 “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叫烛照怎么样？”男人用手指着一片烛火，指着烛火下廊道里的阴影。 从此，她有了名字。 “烛照，以后你和小子衿一起怎么样？” 她瞥了哇哇大哭的小屁孩，扭头跑开了。 她不在流浪，但仍然没有一个家。 她趴在屋檐上感受着屋内的温暖，看着远处的火光。她藏在阴影里听着母亲的摇篮曲，父亲挥手给臭小子充满爱的一脚…… 嘉城很好，这里似乎永远也不会变。 她很喜欢这里，但她却很孤独。 周子衿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如果他可以流泪的话。他一边为猫阿姨的一生……同情吗？可怜吗？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他还骂周天罡始乱终弃。 这个渣男！ 他看到猫阿姨似乎要沉醉在这幸福的孤独之中了。 “小黑——” “烛照——” “烛照——” “我是小子衿啊——” 他开始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唤，他想要把这天都震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