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诀别

    自崇祯十三年起，天下局势越发糜烂，大明帝国风雨飘摇。第一年，张献忠再攻四川，秦良玉兵败。第二年，李自成破洛阳，杀了福王朱常洵。第三年，清军攻陷松川，主帅洪承畴被俘，不久降清，大将祖大寿也一同投降了。京城风声鹤唳，不少人家都逃往南方。

    崇祯十六年的四月，正当柳家笼罩在一片惶惶不安中时，柳铭风却回家了。陈洙问他何故，柳铭风说，辽东已经没了，他这个宁远指挥同知也不用当了，好险没能逃回来。再看冬梅，只见她一脸惊魂未定，紧紧跟随在柳铭风身边，回了家也不敢稍离半晌。陈洙叹息，看来冬梅也发现了柳铭风保命的本事。

    陈洙建议他弃官南逃，柳夫人也点头同意，柳铭风却摇头不语。陈洙心知他还没放下忠君报国的念头，不由得对他多了几分钦佩。

    正在柳家上下举棋不定的时候，圣旨传来，命柳铭风赶赴山海关，助总兵吴三桂筑起最后一道抗清防线。皇命如天，这下柳铭风想走也走不成了。这回冬梅不用柳夫人催逼，就主动跟柳铭风走了，也不知是真的爱上了他，还是觉得在他身边比留在京城更安全。

    陈洙听到山海关和吴三桂，倒对柳铭风的安危放下了心。历史上的吴三桂是主动降清的，之前似乎没与清军交战，柳铭风跟在他身边，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除非他誓死不降，叫清军杀了。不过从他的性格看来，最后这种可能性不大。

    出发前夕，柳铭风来找陈洙，两人与烛光下对视良久，沉默不语。

    柳铭风突然说：“我又要上前线去了，你为什么不替我担心？”

    陈洙心想，他到底从自己的神态中看出了端倪，只好说：“你不会有事的。”

    柳铭风又问：“山海关一带兵荒马乱，你为何断定我不会有事？”

    因为吴三桂，因为你自己的性格，陈洙当然不会把这话说出来，她想了一想，说：“如果事不可为，你就想办法逃走，如果连逃走都不能，你就降了吧。”

    柳铭风沉默，半晌，他说：“难道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不堪的形象？”

    陈洙一噎，只听他又说：“你陈家世代忠良，我知道，你陈洙智勇双全，我也知道。前些年有你在身边，我柳铭风受益良多，连性命也是你救下的，这些我都承认。可你为什么以为我离了你，就只能做个贪生怕死、奴颜婢膝的无耻之徒？”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高，语气也越来越激愤。

    陈洙忙道：“我没有这样想，你不要误会。”

    柳铭风却说：“你等着，我且去当一回忠臣，给你挣一个脸面！”说罢拂袖而去。

    陈洙顿时魂飞魄散，追上去大喊道：“我求你了，千万不要拿自己的性命赌气！都是我不好，可我真的只是关心你，舍不得你出事。”

    柳铭风闻言顿了一顿，转过身来，对她躬身一揖道：“夫人又怀上了身孕，请你照顾她。”

    陈洙一愣，柳铭风此时的形象居然和多年前对她说“今生无缘、来生再见”的袁少华重合起来。她心中顿时掠过一阵不详的预感，觉得这恐怕是她与柳铭风的最后一面了。想着想着，泪水渐渐迷糊了她的视线。

    柳铭风走后，陈洙问柳夫人，是否又吃了她舅母给的那药，柳夫人点头，说她原本也不想的，可柳铭风这一去，不知还能否回来，她想给他留点自己的骨rou，说着说着，两人抱头痛哭。

    不管外面多么风云变幻，柳家的日子还得往下过。可就在这年腊月里，一场卷土重来的瘟疫打破了柳家平静的生活。

    这次柳夫人十分警惕，将冬梅生的儿子柳传嗣牢牢看管起来，不许他到处乱跑，平时吃的用的都有派专人负责，旁人不许乱碰。府里到处洒满了生石灰，挂满了葱姜大蒜，连端午节才喝的雄黄酒，也每人每日一杯地喝起来。一开始似乎有点效果，可随着外面染病的人越来越多，府里的下人也陆陆续续地病倒了，春桃就是其中一个。

    陈洙看着春桃越来越灰败的脸色，心急如焚，又去沃特神父那里求来了药水，给她服了下去，可这次却不见一点效果。

    这天晚上，陈洙正趴在春桃的病床前打瞌睡，忽然听到一声轻声呼唤：“小姐，小姐。”

    陈洙睁开迷离的睡眼，抬头望去，只见春桃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中一片清明。

    陈洙惊喜地问：“春桃你好些了？”

    春桃笑了笑，说：“小姐，我今后恐怕不能伺候你了，还请你小心照顾自己。”

    陈洙急了，大声说：“不会的，你会好起来的，我们两个要相伴到老。”

    春桃摇了摇头，说：“上天注定的事，谁也更改不了。春桃蒙小姐照顾了几日，已该知足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姐你今后没人伺候。”

    陈洙心知她无法幸免，回想多年来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心头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想了一想，陈洙擦干眼泪，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活下去。”

    春桃笑道：“小姐你就别哄我了。”眼中却一片黯淡。

    陈洙说：“是真的，你听我说，当年在无锡老宅中，你也见过我大哥的，对不对？”

    春桃吃了一惊，说：“小姐为什么提这个？莫非，莫非大少爷他还活着？”

    陈洙点头说：“没错。”于是把陈洛被沃特神父救了、变成了奇异的存在、可以永生不死的事说了出来。

    春桃犹自不信：“世上哪有这么离奇的事？小姐别是编故事安慰我的。”

    陈洙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几时骗过你？你不也亲眼见过我大哥吗？”于是又把沃特神父的来历、吸血鬼的身世之谜讲了一遍。

    春桃听着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静静地听她讲完，说：“如果真有那样的事，我不求长生不老，只求能伴小姐一生一世。”

    陈洙定定地看着她说：“那你可愿意承受永生不死的命运？”

    春桃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如果我可以变得跟大少爷一样武艺高强，就可以在眼下的乱世中保护小姐了。春桃愿意！”

    陈洙感激地说：“好，你等着，我这就去请沃特神父来救你。”说完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