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言情小说 - 重生明末闺秀在线阅读 - 第七十九章 圆满

第七十九章 圆满

    陈洙两人被江阴民众的壮烈所震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屋子里一片寂静。

    半晌,只听贝勒爷说:“有这等悍不畏死的民众,明朝却依然亡了,可见你们汉人的皇帝不懂得用人。”

    陈洙忍不住反唇相讥:“悍不畏死?江南人向来柔弱,还不是被你们逼的?什么‘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哼!”

    贝勒爷似乎有些尴尬:“去年大军开进北京,男女老少夹道相迎。后来大军横扫北方,势如破竹,每过一处,明军守将无不开门献城。不想到了这小小的江阴城下,我军却伤亡惨重,久攻不下。不就是一道‘剃发令’么,北方人倒没怎么反抗,可南方人怎么连性命都不要了呢?”

    陈洙说:“南方是我朝精粹所在,人物风流,文风鼎盛,千百年来,最是注重华夏衣冠文物,你命他们剃发,这不是要了他们的命么?”

    贝勒爷点头说:“如此说来,倒是孙之獬误事,说什么留发就是陛下从中国,剃发才是中国从陛下,唉!”

    陈洙默默记下“孙之獬”这个大汉jian的名字。

    良久,两名侍卫终于分开地上的两具尸体,彭老大也找来了一辆板车,正要将袁老太太的尸首搬走,贝勒爷突然发话说:“隔壁还有一具男尸,此人生前竟以一己之力杀死五名亲兵,也是个可敬可佩的,你把他也收殓了吧。”

    陈洙走进隔壁,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五六具清军的尸体,或被割断咽喉,或被刺穿心脏,死时手中仍紧握军刀,双目圆睁,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一个身着明朝士子服的人靠墙而坐,披头散发,血流满面,手边掉着把长剑。从此情形看来,应该是那士子一剑一个结果了众清兵的性命,自己也因在搏斗中受伤太多,最终流血而亡,袁家还有谁有这般好功夫、好胆识?陈洙不禁想起一个人来,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安慰自己说,不会的,他不是在京城么,怎么会跑到江阴来?她有心想看看面前这人到底是谁,却又有点不敢看。

    陈洙还在犹豫中,彭老大已上前搬开那士子的尸身,露出他背后的几行字来。陈洙定睛一看,竟是一首以血写成的诗,字迹有些模糊了,却还可以辨认:“露胔白骨满疆场,万里孤臣未肯降。寄语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看着看着,陈洙不由得颤抖起来,这字迹竟如此熟悉,除了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之外,还能是谁?她发疯般地跑到板车边,一把推开彭老大,拨开那男尸披散的头发,擦掉他脸上的血迹,一看之下,顿时天旋地转。

    半晌,陈洙仰天大吼:“天哪!怎么是你!”眼泪夺眶而出。

    最近两年来,陈洙的不少亲人朋友都在战乱中逝去了,但如此近距离地目睹心爱之人的尸身,于她还是头一次。

    贝勒爷也闻声赶来,默默地注视着悲痛欲绝的陈洙,半晌,开口问道:“他又是你的什么人?”

    陈洙嚎啕大哭:“他是我的心上人。”

    贝勒爷叹了口气,说:“情之一事,最是伤人,还请夫人节哀。”

    陈洙流着泪苦笑,她居然被仇人安慰了,原本她还想,要是她手中有刀,非刺此人一刀不可,这下可怎么下手?算了,反正她也没刀。

    三日后,江阴城外立起了三块崭新的墓碑。

    其一曰:“袁家祖母孙氏之墓,享年八十有七,少豪侠,于江阴城破之日,力拼敌将一名,与敌同归于尽。晚辈陈洙谨立。”

    其二曰:“袁少华之墓,享年三十有六,少读书习武,文采风流,于江阴城破之日,已一己之力杀敌兵五名,重伤而死。友陈洙立。”

    其三曰:“袁家义仆十七人之墓,蒙主人孙氏传授武艺,于江阴城破之日,合击敌兵八人,与敌偕亡。故人陈洙立。”

    陈洙站在袁少华墓前,泪已流干,脑中不断回想起袁少华生前的一幕幕,上元灯夜、陈府后园、金陵书坊,最后定格为醉月楼中的深深一揖:“陈小姐,袁某今生与你无缘,惟愿来生再见。”

    不,你我今生很有缘,最终还是我埋葬了你,却不知你的结发妻子何在?想起张珂,陈洙心中冷冷一笑,说,我赢了,他是我的了,你再也夺不走了。

    八月底,陈洙收拾心情,与彭老大一起离开江阴,前往无锡。

    等陈洙安顿下来后,彭老大告辞离去,陈洙以千金相赠,彭老大固辞不受。后来陈冲陪她去太原和祥符接回了两个孩子,一家人开始了平静的生活。闲来无事,陈洙也留心打听柳铭风的行踪,得知他跟随吴三桂,先征讨山东的李自成余部,又前往汉中剿灭抗清义军,然后回辽东驻守锦州去了。

    曾几何时,陈洙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放下了袁少华,一心一意地跟柳铭风过日子,可世事难料,经历了国破家亡之后,她发现自己心里的天平,又开始向袁少华倾斜了。一个是不屈战死的民族英雄,一个是苟且偷生的汉jian败类,也许正应了袁少华临终前的那诗,“活人不及死人香”吧。惨烈的死亡已为他的生命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在陈洙的心里,他已成为永恒。他活着时,柳铭风或许能跟他争上一争,可等他死了,柳铭风却永远也争不过他了。想着想着,陈洙不由得心灰意冷,也不想再打听柳铭风的消息了,只想守着两个孩子,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闲来无事,陈洙也向族长说起过收回金陵陈府的事情,族长很为难,说金陵陈府是私产不是祖产,他没有处置权,就算他以不悌的罪名将三房开革出宗,以那两口子的人品,恐怕也会不为所动。

    金陵陈府的事就此作罢,陈洙也难得去找三房的麻烦了,不想到了第二年三月,三房那边却来了信,说她表哥周询找上门来了。

    陈洙见信惊喜万分,她以为周询早已在扬州城中身亡了,却不想他身受重伤之后又经历了十日屠城,居然还能活下来,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陈洙飞速赶到金陵陈家,却不见周询,疑惑地问张氏道:“我二表哥人呢?”

    张氏撇了撇嘴说:“那天他来我家时,模样跟个乞丐似的,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一身衣服迎风臭十里。我唤人来给他梳洗,他却突然动手打人,一连打倒了好几个,然后一溜烟地跑了。后来听说他在金陵城中要了几天饭,被一个姓寇的妓女捡回去了。”

    陈洙不由得怒火万丈:“他好不容易从扬州捡了一条命回来,就是模样有些邋遢也是难免的。当年我舅舅对陈家礼遇有加,此刻二表哥他落了难,你们怎能不闻不问,仍由他乞讨度日?”

    张氏不以为然地说:“我哪有不闻不问?若我真的不念亲戚情分,当日也不会给他梳洗了,没想到他却成了个武疯子,还打伤了我家的下人,我还没找你要医药费呢。”

    陈洙闻言又是气愤又是心酸,气愤地是张氏竟如此薄情寡义,心酸的是周询一介贵公子居然沦落成了乞丐,人还变得疯疯癫癫的,不知曾遭受了多大的磨难。她想,与张氏这种人论理也没什么用处,当务之急是找到周询,把他接回无锡去慢慢调养。打定主意,她出了陈府,径直往秦淮河畔的花街柳巷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