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委屈
莫夫人睁着眼，冰凉的泪流下来，落到枕畔，鼻子也是堵的，心口更是一阵一阵跳得快，突突的，仿佛要跳脱出去。 却不敢动，不敢拭泪，不敢揉着胸口。 一动，就仿佛刚才受的委屈都是真的。只有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她才可以在天亮的时候撑着，在人前撑着，她这莫夫人的颜面。 不是不委屈的。自己嫁过来二十多年，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含辛茹苦，任劳任怨，替他把持这个家，为他生儿育女，替他cao劳家务，可到头来，仍是换来他的淡漠。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她像路人？除了晚上睡在一张床上，几乎没什么交集。他在人前彬彬有礼，儒雅温和，谁知道他倔强起来淡漠起来，心像铁石一样坚硬而冰冷？ 他在她面前，越发的不耐，不仅不笑，甚至连话都说的甚少。是厌倦她了吗？ 幸好，他并没有娶妾室回来，可这又有什么值得欣喜的？他在丫头面前对自己冷若冰霜，自己苦心维持的颜面就像一场可讽的笑话。 二十多年，她从如花少女变成中年妇人，人前笑容满面，背后却是多少辛酸泪？她都不知道自家老爷为什么对自己这样不待见。 她生得不美吗？她性情不温柔么？她不守妇道么？她犯了七出吗？没有，都没有。她是好儿媳，好妻子，好母亲。谁人不称赞她能干？谁人不称道她贤淑？谁人不羡慕她手巧？ 可是都没用。他待她，像陌生人。虽然同宿在一张床上，却连仅有交流的话都是说给丫头们听的。她都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有的欢儿。 想到欢儿，她更头疼了。这孩子活脱脱又一个莫老爷，人虽俊美，却恃才傲物，对女人更是不假辞色。先时只推年纪尚小，不肯娶妻，她这做娘的虽然着急却不想委屈了人家的女儿，只好任他妄为娶了妾室。 是他自己选的，他却并不中意，一年到头在这三位如夫人房里歇的次数一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现在已经二十了，再不娶，她怕会落下笑柄，怕人会猜疑他有什么难言之隐疾。可他自己一点都不热衷。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看看白天欢儿的态度，哪里是要娶妻，分明是要娶个冤家回来。 她原本是想和莫老爷商量一下，既然欢儿不喜欢那两名小姐，何苦让人做妾委屈了她们，不如想个什么法子，替她们遮了，将她们嫁到好人家去。 可他呢，一个字都不愿意说，也不知道究竟听进去了多少？就当她这么多年是捂着一块石头吧，也该热乎了。 可现在，她苦心替别人筹谋，自己又能落到什么？罢罢罢，人的命天注定，那是别人的事，她何必cao这份心。 一早莫寻欢来给爹娘请安，整个人懒懒的，却是有着逼人的光彩，俊雅的脸上，是无可挑剔的恭敬、谦谨，一双凤眼却透着一丝顽皮的坏笑，那是让每个女子都为之心动的眼神。 莫夫人笑道：“欢儿，昨夜睡得可好？”她早早起来，特意看了看自己的双眼，没肿。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知道如果只是肆意的流泪而不擦，用凉水敷敷眼睛，就和没事一样。施了脂粉，遮盖住一夜的憔悴，镜子里还是那个端庄、得体、美貌、威严的莫夫人。 莫寻欢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可心替他拉开椅子，他坐下去，端起可念替他盛好的粥。匆匆吃了一碗，放下碗筷就要起身，说：“爹，娘，儿子吃完了，今天我约了人，一会出门。” 莫夫人只嘱咐着：“别多喝酒，别胡闹，早些回来。” 莫老爷却一抬眸子，说：“去书房等我。” 难得见老爷这么严肃，莫夫人竟然一喜，他昨晚还是听进去了自己所说的话，叫欢儿去书房，可是要严厉苛责吗？想到这看一眼儿子，笑着说：“你爹叫你去，就快去吧。” 莫寻欢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莫夫人接过可心递过来的茶，亲自送到莫老爷手里，温声说：“老爷，欢儿已经长大了，有他自己的主张和见解，虽说略嫌幼稚和浅见，可终究不是小孩子了，您还是……” 莫老爷漱了口，将茶碗却送到可心的手里，站起身，一句话都没说出了门。 莫夫人叫可念可盼收拾了盘盏，坐在椅子上静静的喝茶，叫可心：“你去书房看看。” 可心犹豫了一下，说：“夫人，老爷不喜欢奴婢们在书房周围走动，不如打发哪个小子去？或者，叫老爷身边的谁来问问也好。” 莫夫人岂有不知的道理？自家老爷一身清名，身边服侍的都是小厮，平素在书房，也是不许侍女们走动的。是做给世人看的，瞧他多么不近女色。 连自己的夫人都不近，他快成圣贤了。 可她今天偏要破了这个例。如今儿子大了，马上要娶儿媳，难道他还这么端着装着，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要么，就休了自己，要么，就踏下心来和和气气的过日子。 莫夫人喝口茶，润了润嗓子，说：“可心，你是我最得力的丫头，有什么大事小情，我一向都和你商量，今儿的事，你只管去吧。” 得了夫人的命，可心应承着出门，心里还是忐忑。夫人说的四平八稳，可是谁不知道夫人根本做不得老爷的主？ 不去？夫人不高兴，自己这几年的辛苦努力就白费了。去？老爷不高兴。虽然老爷一向温文尔雅的，可真的破了老爷的例，他才是一家之主，自己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夹在这对尴尬的夫妻之间，可真是难做。 可心边走边想，眼看前面就是老爷的书房了，她站在门口没敢动。忽然一个小厮跳出来轻声吓她：“吠——” 可心一看，是少爷身边的小厮风一。心念一转，有了主意，故意皱起脸说：“你都多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冷不丁吓我一跳。” 风一笑笑，伸了伸舌头，拉了可心走到一边，问：“你怎么来了？”